那年,南国城破家亡,我随他北上汴梁,不离不弃。
那年,我被敌人屈辱强占,只为他能平安活着,我无怨无悔。
那年,一杯牵机,他痛苦而亡,我悲痛绝望,自杀相随。
“1”
公元955年, 我五岁了。
我叫周嘉敏,姊叫周娥皇。
姊大我十四岁,她很是疼我。
那天,家中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色绸带随处飘扬,家中一片喜庆。
那天,姊身穿美丽庄重的凤冠霞帔,走出了闺房。
“姊,嘉敏不让你走,姊,别走好不好。”
小小的我只知道姊这一走,就很难在每天陪我了。
“嘉敏,乖,想姊了就来宫里看姊好不好。”
“姊,宫里好玩吗?比咱家还好玩吗?”
“嘉敏,乖,记得想姊了就来看姊。”
“嗯。”
我听懂了姊的话,乖巧的松开了姊的手,站在了一旁,眼睛不眨的盯着姊。
那时,我仿佛看见了姊眼中散发着激动耀眼的光芒。
远远地我看见了骑着白马缓缓过来的姐夫。
原来他就是六皇子,长得真是好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我的姐夫,未来的南唐君主,我未来的夫君。
看着那段红绸,一端是姊,一端是他,那时的我只有好奇,却是不懂为何。
渐渐的我长大了,长得越发像姊。
我入宫看望姊时经常会碰到姊的婆婆,当朝太后,他的母亲。
太后很喜欢我,经常召我进宫陪她说话。
太后常说,我越发长得像姊刚入宫时的模样,但是性格却截然不同。
姊是个文静温柔的女子,我则是活泼率真。
我很开心,我能长得像姊一样好看那真是太好了。
但我不知道,长得像姊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劫难。
那年七夕,我十五岁了,我也像其他的少女一样,悄悄地许着心愿,愿能有一个如意郎君。
少女心事渐渐弥漫心间,我悄悄地期待着那个属于我的男子。
七夕过后,宫里传召我和母亲,说是姊生病了。
那时,姊已是一国皇后,他是一国国君。
我和母亲去后宫看了姊,姊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七夕那晚高兴贪杯多喝了些着了凉,过些天就好了。
但是我们没想到,姊也没想到,就是这一场风寒,姊便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告别姊后,我和母亲慢慢的走出了姊的宫门,却正好碰到了来看姊的他,姐夫。
“参见皇上。”
我与母亲下跪行礼。
“岳母你们起来吧!不必多礼。”
我和母亲缓缓站起来,我胆子大的抬头看着他。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那抹惊讶和喜悦一闪而过。
“岳母,这位姑娘是娥皇小妹吧!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像当年的娥皇了。”
“是啊,皇上,这是小女嘉敏。”
“嗯,朕经常听母后和娥皇说嘉敏像娥皇,今天一见果真是让人一惊。”
“嘉敏,你以后多进宫陪陪皇后,她现在生着病都不让朕靠近她。朕想陪她说说话都难。”
“是,谢谢皇上。”
我和母亲目送着他的背影,也慢慢的转身离开。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他好听的声音,温柔的话语,帅气的脸庞。
我想起了我五岁那年初见他的模样,十年过去,他似乎一点没变。
但我也只是浅浅的一想,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2”
几天后,宫中传召,召我进宫。
我以为要去看姊,但是我没想到的事,是他召我。
宫人带我到了他的画堂,让我在这里稍候。
我等了好一会,但都没有人来,渐渐地我便瞌睡的不行。
正好,我看到那边有个珊瑚床,我便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梦周公去了。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我睡得忘乎所以,全然不知有人坐在床边注视着我。
我感觉到有双手在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我的身体,我还感觉到有人慢慢的躺在了我的身边,揽住了我的身体。
我突然一惊,吓得坐了起来。
但是一切的感觉都是真的。
我害怕的看向身旁,却发现是他,我的姐夫,一国之君。
“参见皇上,我,皇上,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我紧张害怕,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别怕,是朕召你进宫的,皇后并不知,你别害怕。”
“皇上,我只是太困,所以看见这里有张床才会睡着的,我不知道你会来。”
“嗯,躺下陪朕再睡会,朕已经好久没好好睡觉了。”
“可是,皇上,我。”
“嘉敏,你可知你有多吸引人。朕从一进来,就看见你婉转醉人的身姿,你这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你浑身散发的独有的少女清香,无一不让朕沉醉。自那天朕看见你后,便一直心心念念,茶饭不思。朕是帝王,但朕也是个男人。朕倾慕你,朕想要得到你。”
我被他这一番话震惊,我不知道他竟如此,但我竟有些欢喜。
“自古风流帝王,哪一个不怜香惜玉呢。大舜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幸福美满的家庭,他有恩爱的一后一妃,这一后一妃不但有倾城之姿,还都对大舜一往情深。王后叫娥皇,与你姐姐同名,王妃叫女英,是娥皇的胞妹。姐妹俩都嫁给了舜帝,舜帝南巡时病死在苍梧山,娥皇女英两姐妹哀毁而死。姐妹俩的眼泪洒在竹子上,后来的竹子就出现了斑点,后人叫作‘湘妃竹’。朕不想做什么圣君,只想和大舜一样有一双美丽多情的后、妃,此生足矣!”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很高兴能够做他的女人,他的妃子,我想姊应该会为我高兴。
就这样,那些天他忙完之后都会来与我相会。
御苑的红罗小亭,我和他月下相酌,我和他窃窃私语,我和他一起抚琴,我和他缠绵悱恻。
星空下,月亮陪着我们,守着我们,看着我们如胶似漆。
“皇上,我想做你的女英,你的周女英。”
“好,那你今后就叫周女英,朕一个人的女英。”
就这样,我成了周女英。
“皇上,女英想去看看姊,进宫这么多天了,我都还未去过。”
“好,明天你去看看皇后。然后你先出宫,等皇后病好一些了,朕变接你进宫,封你为朕的爱妃。”
我激动地抱着他,心中的高兴简直快要溢满了。
“3”
“姊,你好点了吗?姊你要快点好起来。”
“嘉敏,你这衣服?”
“哦,姊,你说这衣服啊,这是皇上给我准备的。姊,你知道么,我改名了,从今以后我叫周女英。姊,你肯定知道娥皇女英的故事吧,以后我就叫女英。”
年少的我只是把心中最喜悦的事情告诉了姊,但我却不知道我的话对姊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我只见姊听我说完后,便大声的咳了起来,似是要把肺咳出来。
我吓坏了。
“姊,你怎么了,快,快来人,宣太医。”
我焦急的上前扶起姊,但是姊却使大劲打开了我的手臂。
“走开,莫要碰我,你出宫去吧!”
我被姊的呵斥声吓了一跳,这是自我有记忆以来,姊第一次这样对我。
我怕姊还生气,我便流着泪出了宫。
在路上,我想起了姊失望的眼神,绝望的目光,我并不懂姊为何那般。
我不知道,在我走后,姊就吐血了。
我不知道,因为我和皇上姐夫的事情,姊失去了她的精神支柱。
原来,那是背叛。
原来,娥皇女英并非那么好做。
几天后母亲从宫里回来后就在家大哭,哭的那么伤心。
晚上一家人在大堂,等着母亲。
我们都很想知道姊的情况,都很担心姊。
谁知,母亲一进来就冲着我走来,朝着我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我毫无防备。
“母亲。”
“夫人,你打嘉敏做什么?”
“你自己问她,前段时间在宫里都做了什么,打她一巴掌都是轻的。”
“嘉敏不是去照顾皇后了吗?还做了什么?嘉敏你说。”
“父亲,我,上次我进宫是皇上单独召见我的。他,我和皇上,我,皇上他说倾慕我,那些天我一直和皇上在御苑。皇上为我改名周女英,皇上让我先出宫说等姊的病好一些,便接我进宫封我为妃,这样我就能照顾姊了。”
“这,怎么会这样。”
父亲一脸震惊,跌坐在椅子上,脸上一阵哀叹。
“你说说,就因为嘉敏和皇上的事,皇后都气得吐血了。自从七夕,她这病时好时坏,现在这一下,病的都起不来了。”
“怎么会这样,姊为什么会吐血。为什么我与皇上的事情,姊会生气。”
“你还说,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爱她一人。这些年,后宫佳丽那么多,你姊付出了多少才让皇上对她始终如一,受专房之宠。你这倒好,你姊一病,你倒是迷倒了皇上。你姊知道后,她能好吗?”
“可是,可是,皇上不是说自古帝王多风流吗?不是说他想要舜帝一样娥皇女英吗?为什么姊还会这样生气。”
那天晚上,我好像懂了姊的伤心和绝望,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入过宫。
我好像无法面对姊,也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自己。
十五岁的我,第一次尝到了什么是后悔,什么是爱而不得。
“4”
就这样我把自己锁在家里,锁了一年。
这一年,我不再去想任何事,像是忘记了那些事。
但是,悲伤的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着。
那天,一家人照常在一起等着父亲吃饭。
却只见父亲失魂落魄的走进了屋内。
“夫君,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焦急的向前抓着父亲的手臂问道。
“仲宣夭折了,就在昨晚。”
“什么,仲宣夭折了,他才四岁啊,我的外孙啊,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仲宣这孩子之前一直都是皇后亲自照顾的,现在皇后病了快一年,那些奴婢们照顾孩子哪里能有孩子的亲生母亲尽心呢?孩子夜里着凉,吹了一夜的风,风邪入体,就这样把孩子给耽误了。”
“那皇后呢,皇后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听到消息后就晕厥了,我是外男,根本无法去看看她。现在就要等到下午,宫中就会传召你进宫。”
“啊,我的女儿啊,这可怎么办呢?”
"你就先别哭了,去了好好安慰皇后,不要在皇后面前哭,皇后本就重病,这一次的打击太重了,也不知皇后能不能挺得住。”
“父亲,我能进宫看看姊吗?”
“唉,去吧,去看看吧。”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父亲老了很多。
我听到那可爱的小侄子就这样夭折,我为姊感到伤心,也为生命的无常感到悲哀。
自小,姊是最疼我的那个人,我不能因为皇上就对姐避而不见,我该走出来了。
但当我看到病床前的那个他,哀伤的坚强的劝慰着绝望的姊,我心痛了。
我不愿意再去看,不愿意再面对这场尴尬。
回到家,我每天都听父亲说起姊和他的事。
自从仲宣死后,他就不再上朝,他一直陪在姊的身旁,日日夜夜的照顾着姊,陪伴着姊。
我为姊感到开心,也为姊感到悲伤。
他是真的爱姊,十年的夫妻,从少年走到而立之年,他们远不是我所能插足的。
但是,姊是真的挺不住了,无论我们怎么留她,她都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念。
不久,姊病亡了。
这一年的秋风似乎吹得更深更狂更浓。
潇潇秋雨中,我们悲伤的送走了姊。
我看到他为姊写下了千言诔文,字字泣血含泪,字字感人肺腑。
天长地久,嗟嗟蒸民。嗜欲既胜,悲欢纠纷。缘情攸宅,触事来津。赀盈世逸,乐尠愁殷。沉乌逞兔,茂夏凋春。年弥念旷,得故忘新。阙景颓岸,世阅川奔。外物交感,犹伤昔人。诡梦高唐,诞夸洛浦,构屈平虚,亦悯终古。况我心摧,兴哀有地。苍苍何辜,歼予伉俪?窈窕难追,不禄于世。玉泣珠融,殒然破碎。柔仪俊德,孤映鲜双,纤秾挺秀,婉娈开扬。艳不至冶,慧或无伤。盘绅奚戒,慎肃惟常。环佩爰节,造次有章。会颦发笑,擢秀腾芳。鬓云留鉴,眼彩飞光。情漾春媚,爱语风香。瑰姿禀异,金冶昭祥。婉容无犯,均教多方。茫茫独逝。舍我何乡?昔我新婚,燕尔情好。媒无劳辞,筮无违报。归妹邀终,咸爻协兆。俯仰同心,绸缪是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呜呼哀哉,志心既违,孝爱克全。殷勤柔握,力折危言。遗情盼盼,哀泪涟涟。何为忍心,览此哀编。绝艳易凋,连城易脆。实曰能容,壮心是醉。信美堪餐,朝饥是慰。如何一旦,同心旷世?呜呼哀哉!丰才富艺,女也克肖。采戏传能,弈棋逞妙。媚动占相,歌萦柔调。兹鼗爰质,奇器传华。翠虬一举,红袖飞花。情驰天际,思栖云涯。发扬掩抑,纤紧洪奢。穷幽极致,莫得微瑕。
审音者仰止,达乐者兴嗟。曲演来迟,破传邀舞,利拨迅手,吟商呈羽。制革常调,法移往度。翦遏繁态,蔼成新矩。霓裳旧曲,韬音沦世,失味齐音,犹伤孔氏。故国遗声,忍乎湮坠。我稽其美,尔扬其秘。程度馀律,重新雅制。非子而谁,诚吾有类。今也则亡,永从遐逝。呜呼哀哉!该兹硕美,郁此芳风,事传遐禩,人难与同。式瞻虚馆,空寻所踪。追悼良时,心存目忆。景旭雕甍,风和绣额。燕燕交音,洋洋接色。蝶乱落花,雨晴寒食。接辇穷欢,是宴是息。含桃荐实,畏日流空。林雕晚箨,莲舞疏红。烟轻丽服,雪莹修容。纤眉范月,高髻凌风。辑柔尔颜,何乐靡从?蝉响吟愁,槐凋落怨。四气穷哀,萃此秋宴。我心无忧,物莫能乱。弦乐清商,艳尔醉盼。情如何其,式歌且宴。寒生蕙幄,雪舞兰堂。珠笼暮卷,金炉夕香。丽尔渥丹,婉尔清扬。厌厌夜饮,予何尔忘?年去年来,殊欢逸赏。不足光阴,先怀怅怏。如何倏然,已为畴曩?呜呼哀哉!孰谓逝者,荏苒弥疏。我思姝子,永念犹初。爱而不见,我心毁如。寒暑斯疚,吾宁御诸?呜呼哀哉!万物无心,风烟若故。惟日惟月,以阴以雨。事则依然,人乎何所?悄悄房栊,孰堪其处?呜呼哀哉!佳名镇在,望月伤娥。双眸永隔,见镜无波。皇皇望绝,心如之何?暮树苍苍,哀摧无际。历历前欢,多多遗致。丝竹声悄,绮罗香杳。想淡乎忉怛,恍越乎悴憔。呜呼哀哉!岁云暮兮,无相见期。情瞀乱兮,谁将因依!维昔之时兮亦如此,维今之心兮不如斯。呜呼哀哉!神之不仁兮,敛怨为德;既取我子兮,又毁我室。
镜重轮兮何年,兰袭香兮何日?呜呼哀哉!天漫漫兮愁云曀,空暧暧兮愁烟起。峨眉寂寞兮闭佳城,哀寝悲气兮竟徒尔。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兮,龟蓍既许,萧笳凄咽兮旗常是举。龙輀一驾兮无来辕,金屋千秋兮永无主。呜呼哀哉!木交枸兮风索索,鸟相鸣兮飞翼翼。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呜呼哀哉!夜寤皆感兮,何响不哀?穷求弗获兮,此心隳摧。号无声兮何续,神永逝兮长乖。呜呼哀哉!杳杳香魂,茫茫天步,抆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呼哀哉!
岁云暮兮,无相见期。
岁月流转,相见之期遥遥无期,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那个人了。
他是真的爱姊,真的爱姊。
姊的离世给了他沉重的打击,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然瘦的不成人样。
心爱的儿子死了,最爱的女人死了,他这个当父亲当夫君的,哪里能承受得住如此打击如此悲伤。
我心痛的望着他,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陪他一起伤心。
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个让我心痛让我无法面对的男人。
“5”
姊离世两年之后,朝中大臣都上书让他再立新后。
公元969年,他接我入宫,封我为后。
那段红绸,一端是他,一端是我。
我也终于懂得这段红绸的意思。
这就像是月老的红线,紧紧地将我和他绑在一起,一生一世相守不分离。
就这样,我成了他的皇后,那年我19岁。
此时,我想到了姊,那年姊也是19岁嫁给了他,当年的六皇子。
谁能想得到,十四年后,我也如同姊一样,嫁给了同一个人,如今的南唐国主。
当我坐在后位上,我才知晓他到底有多累。
此时南唐已是内外交困,看着被国事缠身深受折磨的他,我一阵阵的心疼。
为了让他能在政事之外还有些许自由和惬意,我努力了所有的努力,让他能够感到生活的乐趣和幸福。
但是本就不安稳的生活越发的不安稳。
南唐再也承受不住那战争的洗礼。
面对北宋的咄咄逼人,层层逼近,他再也撑不住。
他不愿意就这般让金陵城毁人亡,生灵涂炭。
公元974年十一月,那天,天那么阴沉,似乎在悲叹。
按照宋兵要求,他携王公后妃、百官僚属在江边码头集结,准备投降。
一路上,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似乎再给他力量,也似乎是他给了我勇气。
坐在北上的船上,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故国,我们都悲伤不已。
我们都清楚,此一去,便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看着他一会儿望望江南,一会儿望望江北,双目满是悲伤,泪眶满盈。
“夫君,此一去我们是真的无法回来了吗?”
“女英,你看,江北之地在父亲手上丢失,江南现在也被我丢了,我们祖宗三代三十八年的苦心经营就此终结了。祖父艰难的打下这片江山,父亲艰难的守着江山,我也是努力的挣扎维持着这江山,但是,终还是毁在了我手上。”
“夫君,我们该怎么办?”
但是他再也回答不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发生什么。
那晚,我看见他写下了一首诗,那样悲伤绝望无助。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
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
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孤舟泪万行。
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国破家亡,旧乡无存,他身为国主,最是悲伤和悔恨。
昔日王侯,今日囚徒,过江之后的日子该是怎样?此后的心情该如何承受?
看着愁容满面痛苦不堪的他,我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这不是我能改变的。
在亡国国主面前,我的几句安慰能有何用,不过是徒增悲伤。
但是悲伤痛苦屈辱的日子,还没有真正开始。
“6”
数月后,我们一众到达了汴梁。
我看着他脱去华服,穿上他们为他准备的衣服,去朝觐宋皇赵匡胤。
他们把最沉重的屈辱压在了他身上,“违命侯”,呵呵,违命侯,好一个违命侯,封了我郑国夫人。
如此侮辱,但是为保他身后之人的平安,他违心扣头接受了封号,高呼万岁谢恩。
回来后,他就跌坐在地,一病不起。
就这样,我们被囚禁在这府中,不得外出,不得一丝自由。
看着日渐憔悴,病的越发严重的他,我竟然是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陪着他忍受着孤寂悲痛,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渐渐的不爱说话,除了写诗他再也不多说一句话,越来越沉默。
但我从他所写的诗中,我读懂了他的愁苦、哀伤和思念。
“前缘竟何似,谁与问空王”,他信佛,他总觉得前世因今世果,他不知前世他到底做下了何等孽事,竟让他今生如此难以度过,想要问佛祖,却也不知去哪里找佛祖。
身上的痛,心上的痛,折磨的他那样痛苦。
他痛我也痛。
我也在想,前世我与他究竟怎样的缘分,才让我今生再遇见他,如此爱他心疼他。
但是痛苦绝望的事情哪里能就是这般。
不久,赵匡胤在“烛影斧声”中不明不白的死了,他的弟弟赵匡义继位。
赵匡义与赵匡胤不同,他对夫君这南唐后主很是忌惮。
公元978年的元宵节,各命妇循例应该入宫恭贺,我也在其中。
若是那天,我不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让我绝望屈辱的事了。
照例恭贺后,我准备出宫,却不想在路上碰上了赵匡义。
“郑国夫人,这是要出宫?”
“臣妇拜见皇上,臣妇却是要出宫。”
“郑国夫人,你说你如此花容月貌,整天伺候着那个病秧子岂不是浪费了,你来做朕的女人吧。”
听着赵匡义轻浮无耻的话,我气得无言以对。
“臣妇是罪妇,当不得皇上如此。臣妇先出宫了。”
我起身就要走,但是却被一众侍卫拦住了去路。
“走啊,怎么不走了。不过,你今天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可不能保证李煜还能不能活着。”
“你,简直无耻。”
“嗯,生气的时候也这么美。”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朕想做什么?”
就见他走到我身旁,抓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如同恶魔一般的说着令人恶心的肮脏的话。
“好好伺候朕,伺候的好了我就放过李煜。不然你知道后果。”
说完还不忘抓一把我的胸。
此时的我,真的绝望了,但我真的无路可走。
为了李煜,为了我们身后的人,我只有服从赵匡义这个禽兽。
我看了看出宫的路,看了看那个囚禁我们的地方,默默的念了句对不起。
转身擦干了脸上的泪,绝望的跟着赵匡义来到他的床榻上。
看着那打宋国君,如禽兽一般,糟蹋着我,我绝望的想死。
“想死,你死了朕立马就杀了李煜。好好配合朕,别像只死鱼一般,一动不动,你就是这样伺候李煜的。好好的伺候朕,别让朕真的生气。”
我的心好痛,一个曾经的皇后,一个南唐遗民,我就这般在灭国敌人身下苟延残喘,竟然还要取乐他才能保护夫君。
我的心麻木了,在他残忍的折磨下,我麻木了,我忍下了所有的污言秽语,忍下了所有的屈辱糟践,我忍着,忍着,就那样忍着。
我想再见他一面,再见我最爱的人一面。
我以为,就这一天赵匡义就会放我回宫,但他哪里会放我走。
从元宵节,到正月结束,十几天没日没夜的折磨,我的全身没有一处不受伤,我知道这是那个禽兽故意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反抗。
“7”
那天,我被赵匡义像仍抹布一样,扔到了一座轿子上,虚弱的我艰难的靠着坐了起来,流着泪艰难的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
我好想他,好想好想他,但是如今的我还哪里有资格待在他身边。
如此肮脏的我,哪里还配得上他。
一路晃悠,终于到了。
我不敢下轿,满心的自卑和羞耻,让我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自己。
我知道,他不会嫌弃我,但我觉得自己脏,我嫌弃自己。
“女英,出来吧。”
我看着他掀起了轿帘,看着他无喜无悲却又无限悲伤的面容,我往后躲了躲,藏起了脸。
“女英,都过去了,我们回去。”
他轻轻地抱起我,走出了那座轿子,走进了那座不是家的家。
在他的怀里,我再也忍不住悲伤,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我像是要把所有的泪都流干。
他知我身上有伤,小心翼翼的抱着我放我躺在床上。
“女英,对不起,都是我这个夫君无能,保不住国家保不住亲人,如今连你也护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满眼泪水的他,我的心那么痛那么伤。
但我知道,为了我们都能活着,他除了忍下这躲妻之辱,他也无可奈何。
那天他紧紧地抱着我,念出了一首诗,他把所有的悲伤和恨意都藏在诗中。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春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是啊,我们为了身后的南国遗民,除了忍下这屈辱,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日复一日的煎熬着,我们不知道死亡哪天会降临,我们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七夕到了,多么美好的节日。这一天,也是他的诞辰。
这一年,他四十二岁了,我二十八岁了。
九年了,除了在南国的五年,我们尊贵平安,亡国后的这四年,我们都在苟延残喘毫无尊严屈辱的活着。
沉重的压抑,让他在今日想起了太多的往事,他兴致所在,当即写下感旧词《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把所有的悲愁和回忆,用他的文笔写成了词,他把所有的难以诉说的心情全部记录了下来。
但是看着他这样,看着这首词,我心生恐惧。
果不其然,那禽兽赵匡义觉得夫君是在发牢骚,认为夫君还觊觎着皇位,还眷念着故国。
就这样,一杯御酒赐下来了,一杯含着牵机的御酒。
赵匡义好狠辣的心,他是要活生生的折磨死疼死夫君。
看着夫君义无反顾的饮下了那杯毒酒,眼中全是解脱和释然。
看着李煜忍着痛苦,蜷缩着身体,我痛苦的抱着他的头,满眼泪水,满心绝望。
“你慢点走,等等我。等我安排好你的后事,我就来寻你,你慢点走。”
我悄悄地在他耳边念叨着。
李煜死后,我忍下所有的悲伤和眼泪,守在他的灵前,默默地坚守着。
“夫人,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
“说是请你入宫。”
我悲愤难抑,赵匡义那个禽兽欺人太甚,杀我夫君竟还敢来召见我。
我知道,我不能进宫,若我一进宫,夫君的从容赴死便成了笑话。
我已然受辱,若再受辱,我哪里还有脸去追李煜。
我拒死不从,终是没入宫受辱。
数月后,夫君丧期已满,我怀着无限哀愁和希望,自我了断。
就这样,我结束了我28年的人生,半世荣华几年屈辱,都往事随风。
我只愿在那阴间,我还能与他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