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李惟空着手出了门。
散步时，他走进路边一家数码店。约50平的店面，有两位身穿制服的店员。制服是白衬衫、墨蓝领带和单裤，驼色皮靴。店员一男一女，服装一致，并未进行性别区分。
见客人进店，男店员点头微笑，并示意李惟随意观看。
店里有加能、尼康、索尼等各大品牌的摄影、摄相器材。店面虽不大，数码器材却应有尽有。进门45度方向，有一片空地。那里单色背景板，背景正前方，架有几款摄影、摄相器材。
[先生，你可以试试。看看效果。]
这时，男店员领着李惟走向器材展示空地，将客人留在镜头后方，他却走向镜头前的背景板。
这时，男店员在背景板前站好，摆出了pose，示意李惟用镜头拍摄。
李惟将眼睛对准视线口，通过镜头，见到男店员摆好的Pose，恰到好处。李惟轻按拍摄键定焦后，再按拍摄键，男店员被定格在相机里。
李惟翻看相机的照片，放大对比。画质、色彩都让李惟满意。男店员提示李惟，有兴趣可以多拍些。这时，透过镜头，可见男店员在背景板前舞蹈。李惟尝试了连拍，画面捕捉到位，恰到好处的补光，准确地场景抓取…
李惟看了看相机的牌子，是之前没听过的，产品价格也超越了预期。
[可以再试试其它的吗？]
[可以。]
这次在摄影前，李惟特别留意了器材的品牌和性能。男店员再次成为镜头前的模特。
不等李惟开口，男子摆出了新的pose，侧颜、背影，难过的、颓废的身体影相在镜头里有了生命。李惟发现，虽然只是一次体验，却如此顺手。
两款镜头的价格都超越了预期，李惟决定选择价格相对较低的镜头。
[你好，这款镜头的价格能便宜些么?]
[这不是关键。]男店员不对味的回答，有一种违和感。
[我想买这款。]李惟想听听男店员口中所谓的关键又是什么。
[刚才你不是尝试了两款相机的镜头吗？我们把照片洗出来，再让你看看，最后确定哪一款。]
[现在冲洗照片的人少了，都是数码照片。]
[这也是事实。]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洗出照片？]
[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再来，就可以看到了。]男店员站在镜头前和李惟说着这些话。
男店员送李惟出店时，女性店员正在为其他客人介绍产品。李惟留意到他们的对话，很正常，并没有劝说的意味。女店员正在问客人的需求，并耐心地回答客人的提问。李惟出了店面，路上的行人比进店时少了些。
对于男店员的销售方式，李惟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仍然想着，第二天晚上去时，可以找男店员问个究竟。
开门进客厅时，李惟没有立即开灯。客厅本就有暗淡的光，光源来自鱼缸。李惟单身多年，这个鱼缸从单身起就有了。在与她分开后，李惟恍然若失，午夜时分在滨江路上闲逛。虽是午夜，但摆摊售卖鱼儿的小贩，仍在认真地吆喝，想要收摊前多卖出一条鱼。
李惟走近，看着透明水箱里来回游弋的小鱼，一句话也不说，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
[小伙子，来两条吧！]
[噢不，我只是看看。]
意外的是，小贩停止了刚才的叫卖。只是任李惟在这里呆看。
[小伙子，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
过了一会儿，小贩又开口了。
[小伙子，要不这样，我把这些送给你，你拿回去养吧。]
见李惟不解，小贩补充到：[这是今天最后的几条。若是要看，就拿回家吧。]
[谢谢你，老板。]李惟也没有推辞。
[回头，去给它们买个鱼缸。]小贩把小鱼装进袋子，并在袋子上方无水区扎了几个小孔递给李惟。
把小鱼儿带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去市场选了鱼缸，还种上了水草。
走到鱼缸前，看着来回游弋的小鱼，穿过缸里的假山、水草。水被不断输出、注入形成活性水流，这是小鱼熟悉的环境。
这时，李惟留意到鱼缸里有几只小鱼侧仰着身体，有的在假山上，有的在水草旁。李惟的第一反应是[鱼儿死了]，这可怎么办？
这些小鱼，李惟养了多年。每天喂食，看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它们自由的样子总会让李惟烦燥的内心平静下来。
李惟冲进卫生间，接了盆水端到客厅。不管怎么样，先把小鱼移出来。当李惟把水端到客厅时，再看鱼缸，哪里还有[死鱼]，原本斜斜地飘着的小鱼，此刻都在游动着。
[刚才，这些小家伙是在睡觉？]想到这里，李惟轻笑出来。养它们这么多年，竟第一次看见它们公然睡觉。第二天上班时，李惟还时不时想起鱼缸里睡觉的小鱼。
天气炎热的夏天，适合在晚上散步。
什么也不想，看着闪烁的霓虹，来往的行人，倾听城市的声音。在李惟看来这些都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那家数码店。李惟走了进去。
两位店员正在接待客人。
见李惟进店，男店员先招呼另一位客人自行观看，再和李惟招呼：
[先生你来呐，照片已洗好，请走这边。]
这时，男店员把李惟领到摄影体验区旁的小隔间。在这之前，他并未留意到小隔间。这让人觉得小隔间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原本以为小隔间不会太大，进去后才知道，小隔间约30平，有宽屏投影，长方形会议桌，紧靠墙壁的地方，还有悬空工作台。台面上有一些画作、摄影照片，在侧面墙上，还有专门的照片展示区。
男店员招呼李惟在椅子上坐下后，出去了。再次进来时，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男店员打开信封，将照片一张张铺开。
[这是昨天拍的？]看到一张张个性十足的画面，李惟心中有些小小的兴奋。画面中，人物动作简单，光影交织，没想到，只是简单的镜头抓取，就能传递出生命本真的情绪。
[是的。]男店员回答。
[这些是哪款镜头拍的？]
[和镜头没有太大关系。]男子答非所问，仿佛并不是为了销售。
[有没有在这些画面中找到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你是模特。当然是你了。]
[再认真看看。]男店员指引到。
[颓废、沮丧…]那种在空旷中的孤独、无助感，似曾相识。李惟在脑海里尝试着搜索一些画面。
[有一种说法。]男店员讲到这里，顿了顿。
[摄影师抓取的是自己的内心世界，而非被摄主体。]
那些失落的日子，李惟除了工作，盯着鱼儿看，没有别的。现在想起来，那些画面都是灰色的。
[先生，再看看这些作品。]
这时，男子拿出另一组照片。这一次男子特别说明，这是第二款镜头拍摄出来的画面。
李惟记得，那时，男子有舞蹈动作。李惟说不出男子跳的是哪类舞，他记得当时只想把这快节奏的动作都捕捉进来。
[运动的、积极的、阳光的…充满渴望的。]李惟喃喃道。
[你爱人物摄影？]
[算不上，有半年没有做人物摄影了。]
[在半年以前呢？]
半年前，因人物摄影没有突破，内心压抑，那种沮丧感让他逃离。虽然在外界看来，那仍是一如既往的好作品，但在李惟心里，却是阻碍。越擅长某件事，越让人望而却步。
[迷茫。]李惟笃定答到。
[现在呢？]男子问。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李惟不明白，男子为何拐弯抹角问这些没用的。
[结论，不建议购买这款产品。]
[为啥？]李惟笑出来，男店员做了这么多事，竟得出这么个无益的结论。
[在你进店之时，我就有了答案。]
[那为何还要让我体验你们的产品。]
[因为你需要这样的体验。]
说到这里，李惟更不理解了。
[说实话，这样完全不合常规。]李惟看向男店员。
[当然，若你真的需要，也可以的。]
[好像很不情愿似的。]李惟嘀咕。
[我只推荐产品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男店员继续到。
[两款镜头，你更适合第一款。]
[可是，我想要第二款。]
[有时候，这和哪一款也没有关系。]
[不理解。]
[在你使用后，自然就知道了。]
李惟无言以对。
[第二款无需用钱，这是我送你的。]男店员补充到。
[非常规？]
[我不接受。]
[这样，若你需要，明天来取，我会为你准备好。]男店员没有再劝李惟。
[无法理解你的行为。做生意，不是为了卖掉手上的产品吗？]对李惟来讲，两款镜头都好。第一款镜头拍出了消极又极具震撼的内心画面，第二款传递出积极正能量的一面，选第二款，有什么不好的吗？李惟不太明白。
[一直以来，这家店都是这样生存过来的。]
对于李惟的质疑，男店员像是对这种情况处理很多次，他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可是，我买自己不需要的，意义在哪里？]
[不是不需要，只是自己还不太清楚而已。]
李惟也不清楚自己到低想不想要，两款镜头都有尝试，都还不错。至于为何独喜欢第二款，想来是那款拍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但第一款，也不坏。按男店员的说法，像是拍出了真实的自己。男店员是因为李惟拍出了“真实的自己”才只卖第一款给李惟的吗？
李惟认真想想，没有答案。问店员，他也并不回答。
转瞬，李惟心想回去再想好了。想不想要，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时，李惟站起身，准备向外走。
[先生，等等。]男店员叫住李惟。
只见男店员把装有照片的信封递给了他。
[把这些照片拿上。也许你会需要它。]
[谢谢你。]
[另外，我给你写个纸条，明天你拿着这个纸条来取镜头。]男店员写好纸条，给了李惟。李惟没有细看，把它收进信封。
进了家门，客厅唯一的光源从鱼缸那里传来。鱼儿在悠闲地游着，丝毫没有察觉主人已回家。这么多年了，不论自己是否在家，鱼儿都会在鱼缸这片小水域里独自游弋，不曾无聊过。
李惟把装有照片的信封放在桌面，开了灯。
客厅角落的高脚凳上，摆上了前几天买回来的花瓶。镂空花瓶插上一束干花，背景是白色墙壁，插花及花瓶像一幅在墙上的平面画。那种立体感让人印象深刻。
第三天，晚上散步时，李惟带着纸条去了那家数码店。里面依旧是两名工作人员，一男一女。男店员已不是昨天接待李惟的人。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我是来取镜头的。]
李惟把纸条递给男店员，他看了纸条后，立即去取了准备好的镜头。
[用微信支付。]李惟说。
[先生，这款镜头是中奖产品，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男子微笑着看向李惟。
[什么？]
[这是你给我的字条，这是我们正在举办的一个主题活动，答案正确者，将会获得这款镜头的终身使用权。]
李惟取过男子手中的字条，字条上面写着“恭喜你，迈入创作的新阶段”的字样。
李惟记得，当时拿到字条时，里面是一串数字，并没有其它文字。李惟以为是产品码。
李惟再次打量这个店面，在进门45度的地方，并没有背景墙，旁边更没有小隔间。在那里，只有几款新的镜头标着价被展示着。
[我没有参加你们的活动。]李惟把镜头递回给男子。
[不对啊，这是我们中奖的唯一条件。而且，这个活动是在全国开展的，在广州，只有您一位中奖喔。]男店员提醒到。
想起过去两天的经历，李惟纳闷。
见客人不领奖，还执意离开，男店员追他到门口，只看到客人远去的背影。
[这年头，还有人中奖不愿意领奖的。]李惟听得男店员絮语。
离那家店越来越远后，李惟才平静下来。
还记得昨日男店员对他说[不知道会比知道更好]。
自那以后，李惟在摄影上，有了新突破，特别是人物摄影。后来，他交了新朋友。对于在那家数码店遇到的事，在脑海中逐渐变得模糊。在李惟看来这一切的经历，都像是一场梦。
印象中，男店员有着一头长发，Pose中透出一股烟火气，舞蹈中展现出一股生命蓬勃的精劲。男子没有再出现过，当然，李惟再也没有见过鱼缸里的鱼儿睡过觉。
完结
2016年4月.庄梦希诺.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