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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阿兰（2）
1
天色墨黑。
蜀城城郊，大道上早已空无一人，远处有亮着灯的村落，影影幢幢的建筑，稀稀落落的犬吠。
一位白衣少女，低着头匆匆行路。
她眉头紧皱，白晳的脸上，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里，藏着深不见底的忧愁，又有一丝凛然绝决之气。
一阵风刮过，深秋时节，夜凉如水，少女不由得双手拉紧衣领，加快了脚步。
2
蜀城，一处宅院内，人影幢幢，灯火辉映，一派没头序乱哄哄的样子。
一个中年男人喊叫着：
“快去！务必把小姐给我追回来！追不回来，拿你们的头来见我！”
一个中年美妇人在堂中哭泣，一张绢帕从她手中滑落。
烛火下，那绢帕上廖廖数语清晰可见：
“爹、娘，女儿不孝，就此别过，今生恩情，来世再报！”
院门口，几位家丁骑马的背影，随着得得的马蹄声，隐没在如墨的夜色里。
3
“吱纽”
一声门响，白衣少女出现在城郊客栈门口。
客栈小二迎上前来：这位女客官，是要住店吗？
“一间雅室，要二楼紧里面的，另备些酒菜，端入房内。”
白衣少女从手袋中摸出碎银，交到小二手中。
“得嘞，您跟我上楼，正好有一间顶好的雅室，就象特为您备的。”
小二讨好的说着，一面手持烛台，将白衣少女引上楼去。
4
缀着流苏的红纱帐，摇曳的烛光，飘着香气的一桌酒菜，端坐在桌边的白衣少女。
这屋里的情形，使人温暖欲醉，如果少女换成红衣，就真象是洞房花烛夜一般了。
只是，洞房花烛夜的话，单单只缺一位新郎了。
少女屏气凝神，正襟危坐，象是在等着什么人，神情间却仍是那样挥不去的落寞，和决绝之气。
突然，窗口“咚，咚咚，咚咚咚”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
少女连忙站起身来，打开窗户，一个颀长灵巧的身影闪了进来。
就着烛光，可看到这是一个年轻男人，只见他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俊美脸庞。
“阿兰，终于又见到你了！”
男人轻呼一声，轻舒双臂，将少女揽入怀中。
5
烛影跳跃中，桌边的两人频频对饮，目光交缠在一起，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阿兰，幸亏你房中的丫头传信及时，如再晚一日，我就要上京谈买卖，见不到你的信了。”
“玉郞，自那日一别，又已是四月有余，你说你会来我家提亲，却为何总是拖延？”
“婚姻大事，定要万全才好。我真的在加紧筹备，每时每刻，我都想着你，想要见到你。”
“玉郎，我能等得，可是，可是……”
少女将手覆在小腹之上，“我这腹中的胎儿，可再等不得了……”
“啊，真的吗？你有喜了？这么说……”
男子半信半疑，惊喜中略带不安地说：“我要当爹了？”
“是啊，这是你的骨肉。我今天约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打算。”
“阿兰，太好了，这是件大喜事，你放心，我今天回去，就马上安排提亲！”
男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又欣喜地站起身将少女抱在怀中。
6
男子怀中的少女，突然开始哭泣，气息也变得不稳。
“玉郎，算起来，我们相识到现在，也两年了。这期间，上门提亲的不少，我屡次不从，忤逆父命。如果你再不上门提亲，我就只好，我就只好……”
少女抬起清亮亮的双眼，直盯着男子俊美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
“带着这个不成形的小东西，去阴曹地府等你。”
男人闻听，大惊失色，他连忙拉起少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赌咒发誓地说：
“阿兰，你千万不要胡想，我一定会娶你过门，你相信我！”
“相信你，可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少女的眼中很多不舍，“玉郞，今天，我们就来做个了断吧！”
说话间，少女的眼中汩汩流泪，而她的嘴角也开始淌出血来。
男子见状大惊，他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已经浑身无力。
少女在酒中下的药，正在两人体内慢慢生发效力。
7
“玉郎，如果不是两周前我遇见与你相熟的那个钱庄老板，打听你的消息，我断不知你家中已有娇妻，已为你育有一子，眼下还有孕在身……
我被你那些好听的话蒙蔽了两年，想了你两年，爱了你两年，苦苦守了两年，却没想到，被你骗得这么惨……
你即有娇妻，又何苦来招惹我……
你知道我是断不会去做妾的，既然口口声声说你爱恋我，又怎么忍心将我逼上这条绝路，还有我腹中你的骨肉，也要白白的送了性命……”
少女断断续续说着，悲愤处声泪俱下。
男子腹中绞痛，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痛惜地看着少女，他紧握着的少女的手，那温度正在一点点的散失。
这一对濒死鸳鸯，在生死弥留之际，已经听不到客栈楼下强盗来袭的吵闹声了。
8
就在二人命悬一线之时，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撞开，进来几个大汉，为首的红脸黑须，手提大刀，喊叫着：
“交出金银细软，饶你二人不死！”
刚喊完这句，看到房内景象，不禁惊呆了。
旁边几人吵嚷着，“大哥，这两位，看样子是在这儿殉情的吧！”
红脸大汉喊道：“不管他们，翻翻他们的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玩艺儿。”
几个人在房里翻腾起来，没有什么收获。
红脸大汉说：“这小妞看上去细嫩水灵，张大仙，去看看她们服的什么药，给她喂些对症的解药，别让她死了！带回寨子里让兄弟们享用。”
又转头看那男人：“这男人怪俊秀的，看这穿着打扮，定是富家子弟，也喂些解药，扛回去当个肉票，放出风去，看有没有人来拿钱赎人。”
被称作张大仙的，原是个郎中，懂些药理常识。辨出二人服的是最常见的五毒散，拿出随身带的解药，给已昏迷不醒的二人灌下，一行人扛着就打道回寨了。
9
五年后，蜀城城郊，一个白衣妇人行色匆匆地赶路，她以青纱遮面，朦胧中愈显出风姿绰约。
这就是当年那个一心求死的阿兰。
被强盗救下后，强盗头子见她姿色姣好，就独霸了她做压寨夫人。
她本已万念俱灰，求死不成，只好先苟活于世。
腹中胎儿一日日大了，母性一天天浓重起来，等到孩子呱呱落地，一团软香温玉抱在怀里，反而觉出了人世的可贵。
这五年，她一面强忍屈辱委身于强盗头子，一面悉心育子。
孩子稍大一些，她央求强盗头子在半山买了宅院，请了先生给孩子开蒙。
她不想让孩子也做强盗。
一年前，因这股强盗实在猖狂，朝廷派官兵予以镇压，绞杀殆尽。
她和孩子平日住在半山的宅院，基本上与世隔绝。
这个消息，还是私塾先生带上来的。
“几十个强盗，皆被斩首示众，真是惨烈呀！不过这下百姓们可就太平了。”
她盘算了手里的细软，几年间零零碎碎积攒的，也有不少存量，保她和孩子安稳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她从此心如止水，一心和孩子安生度日。
今天，因为孩子近日染了风寒，她不放心别人代劳，亲自下山来到镇上为孩子抓药。
10
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下山。
她路过了当年那个客栈。经历了那场盗匪抢掠，客栈已经荒弃很久，没人去了。
她进了城门，路过了自家宅院，正遇上爹娘象是外出归来在门口下轿，略显老态的身影，看得她泪流满面。
“爹娘，女儿既然还苟活于世，定会报生养之恩，终须一日，我会回来相认，带着你们的外孙……”
她在心中默念着，擦了泪继续往前走。
路过玉郞家的宅院，院墙坍塌，墙头上长满了狗尾巴草，曾经是蜀城最气派的宅子，怎么如今也破败了呢？
宅院门口围了些人，她也掩了面趋前观望，只见宅子门口坐着个人，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嘴里一直喃喃地说着什么。
这个人，这个人，看眉眼，看身姿，不就是当年的玉郎吗？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声声进入她的耳朵。
“这玉郎啊，也真是可怜，不知怎么就被强盗虏去了，开了天价的赎人费。”
“是啊，可怜玉郞的爹娘，倾家荡产凑足了银两，才把儿子赎回来了，可好端端一个儿子，也不知怎么就受了刺激，成了疯子。”
“唉，这么好的家业，就败落了，这玉郎之前也一直不曾婚娶，眼看着香火也要断了，可怜啊！”
11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阿兰觉得胸中如有巨石迸裂，使她几欲晕厥。
“不曾婚娶？不曾婚娶？”她脑中如有飓风刮过，难道，当年那个钱庄老板有意撒谎？
“你们可知道为何他不婚娶？”
人群中又有人爆料，阿兰竖起耳朵听着。
“听说，当年玉郞看上过一个姑娘，有意要娶回来，但他偏偏遇到了生意上的死对头，就是开钱庄那个李四，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大有一决生死的意思，因为这事没解决，怕那姑娘有危险，所以一直没提亲……”
“李四？不就是对门那个李记钱庄老板么？”
“对，那李四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诱骗那姑娘离了家，约了玉郎在客栈准备殉情，这才被强盗双双绑了去。可怜那姑娘，也不知最后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哪有这么巧的事，瞎编的吧？”
“千真万确，我这是听那客栈伙计说的，那日强盗劫店，幸亏这伙计机灵，躲在灶坑里才逃过一劫，他亲眼看到强盗把两人绑了去。”
12
刹那间，电光火石，雷霆万丈，飞沙走石，天旋地转。
刹那间，又一片寂静，时间仿佛都停止了，风，阳光，人群的低语，所有的一切，都离得很远很远。
她从人群中走出，朝那疯子走去，一步，一步，又轻又慢，好象怕惊吓到了那疯子，又象是怕惊吓到了自己。
她慢慢走到那疯子面前，蹲下身子，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而这疯子，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
“阿兰，阿兰，我会娶你，你等我，我会娶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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