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成都的秋天奇热而漫长。季节的轮子卡在了三伏天,再已转不动了。
香樟树、羊蹄甲,鸡冠刺桐,美丽异木棉,蓝花楹。。。。这些高大的乔木在立交桥下,撑起这坐城市小角落里的大世界,这里是一方闹市中的清凉氧吧。
香樟树自不必说,树干浑圆,笔直粗壮,枝丫节节攀升高耸。樟木散发着特殊的木质香味,烟灰色的叶子染上星点红黄,驱散了酷热中的扬尘气息。
羊蹄甲是很一种很有野心的树,像一群生命力勃发的年轻人,前呼后拥,曲径通幽,勇夺高远空间。它每一张叶子都宽大均匀,像羊群行走在高空留下的脚印。艳丽的花朵从浓绿的叶子中间喷射出来,个性突出张扬。一片花瓣从树巅的花朵里挣脱,它瞅准了溪水廊桥,飘然入水,它很幸运地享受到与溪水亲密相依的最美的时光。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千姿百态,千娇百媚的植物,最具疗愈人类的力量。
当你看到落在茵茵绿草上的绯红花朵,你就知道这树为什么叫鸡冠刺桐了。认识它先看它的花朵,它树叶小巧,有点儿像杏树的叶子,但它的花朵一溜串伸出来,形状有点像槐花的花蕾。当它红色的花瓣打开的时候,酷似公鸡大红的冠子,让人联想到寂静的山村里公鸡洪亮的啼鸣。花朵掉落地面草地上,又像一只正在开屏的红色小孔雀,尽展可爱之美。
美丽异木棉,离地一米左右的树干光滑,树皮灰白中夹着道道波浪形的青绿,上端长满密密的圆锥刺,犹如鳄鱼的一排尖利牙齿,让人心生畏惧。据说它开长舌型花,爆开时如洁白的棉花,一下彰显这种母树的温柔美丽来。满树花开时,震撼得让人迷醉。正值初秋,期待它高耸的树丫,啥时候开出轰轰烈烈的花来,造就又一道奇特独道的风景。
蓝花楹的花期已过,每个见过它盛花期的人,心都会被它的油画似的纯净蓝紫色所侵染和迷醉,整个人都会被包围在它紫蓝色的半空中而不想落地来。秋天的蓝花楹是用丝线编织的芭蕉扇。蓬松婆娑的叶,是个没有睡醒的淑女,尽显柔情慵懒之态。
秋天最讨喜的是栾树。它高高地举着一串串黄金珠宝一样的果实,大大方方地给行人展示着收获财富的喜悦之情,风吹摇晃的声音很蛊惑人心。哪有人不爱这样的摇钱树呢?
在大城市这片小角落里,千百种植物,在高大乔木的荫避下,各领风骚。美人蕉宽大的绿叶独占半壁江山,木槿花粉红的花朵特别耀眼;金边黄杨没有金边,最有人工造型感的是千层金,像短尾松,又有点像欧洲人过节用的大烛台。铜钱草贴地而生,无拘无束地绿了一大片。谁说它卑微呢 ?它感到比圈在玻璃缸里限制个性可幸福得太多了。
美人梅是不是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女子?初春寒风还有些刺骨的时候,它光秃秃的细枝条上已爆满了花骨朵,只要阳光一暖,它便苏醒过来,满树白梅朵朵如星星索,单层花瓣里拥抱着黄色的粉花蕊,竞相绽放两三天,它的花期已达到了顶峰。 随后等一阵风带着它们飞,脱离枝头的花瓣,如雪花儿,如碎纸片,细细碎碎,纷纷扬扬。如人间歌一曲,曲已终,而意未竟。花儿落尽,绿叶满枝,半月便褪变成暗红色,如涂抹斑驳油彩般忧郁。 “一朝花落春尽矣,花开花落两相知 。” 一言难尽那伤怀之美。
花花草草,挤挤挨挨,竞相比美。蓝花草开得正盛,就像整齐的合唱队伍;蓝雪花单瓣,干净忧郁,有一种欲说还休的相思美;紫娇花真的娇弱,淡紫色的花朵精巧,像林黛玉裙摆上的刺绣,有大家闺秀的风致;相比之下,葱兰就是小丫鬟了,它有着不谙世事的懵懂面孔,干净又朴素,简单又纯粹,有无拘无束的野性,又有自由自在的随性,同时还有见机行事的灵动。
最灵动的是,一对红黑相间色彩的七星瓢虫,在一株开着小白花的龙葵上寻寻觅觅。它绿豆大小,大的背着小的,顺着植株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毫不厌倦地来来回回。似乎是准备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似乎在急切寻找回家的路。途遇两只蚂蚁伸出触须跟它们打招呼,两只瓢虫一秒便认出不是一个方向的伙伴,便毫不迟疑地挥挥手,插肩而过的缘分已经走远。
夜雨刚收,残碎的嘀嗒声在林中此起彼落地诉说,如普列什文笔下的林中水滴。一个世纪前俄罗斯的雨,一直落到中国南方平原的一角,声音竟如出一辙地动人心魄。
雨滴声提醒人视线仰望,最高的植物王者非爬山虎莫属。一株细小的嫩苗,从地面几片小叶开始攀登,它们经过春天到秋天的努力繁衍生息,已经彼此成就了一个非常庞大的攀岩家族。缠绕得密密匝匝的叶子,先给立交桥的桥墩穿上了蓬松的袜子。然后顺势而为,它们在桥上绣花织毯,力量非常神奇。感觉那不是植物,而是一股有手有脚的涓涓细流,一点一滴向空中有光的地方汇聚,做着好玩的游戏。无声无息中,不断有新的流动之光加入,汇合,分支,发散,再聚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它们憋不住哄然大笑,突然拐个弯,形成一瀑手拉手的绿色瀑布,从桥架上空垂直流泻下来,要抚摸回归大地上的根脉。
风推着爬山虎藤曼荡秋千,动静不大,却惊醒了春风亭里一个睡在椅子上的年轻人。男子坐了起来,大概三十来岁,满脸尘诟,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后脑 芍还扎了个不长不短的马尾。他平静而又木然地坐着,眼神呆滞,像一段夏日里晒得快要干枯的木桩,在专心专意地回忆曾经生命葱茏的往事。是谁,听见了他泣沥沥的叹息 ?
立交桥下千般绿,人世间里百味尝。
一个年轻女孩儿坐在醉花阴茶坊旁的椅子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抽烟。那抽烟轻熟的姿势,那袅然的肥白烟圈,那侧面露出的白皙脖颈,让她周围的汪洋绿色,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恍恍惚惚地做起梦来。
立交桥下有很热闹的大世界。通向每个方向路口,都有一派搞装修的民工聚集。他们随身的家当,或是粉刷,或者是电钻,或者是灰桶,或者是背框,标配是各骑一辆电瓶车。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孤身一人在一个清净的路口,坐在电瓶车上,双手捧着一个保温桶,旁若无人地一边吃午饭,一边碰运气等雇主。一辆红色跑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的手抖了一下,楞了几秒中,沉吟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桥下拐角处有个酒吧,似乎还没有人,显得冷清又寂廖。只有一携表达个性的装饰布帘看守着门面。布帘麻白色,中上方是一抹随性而简洁的浅蓝,飘逸洒脱得像飞起来不断变幻的蓝调云彩。布帘右下角写着神采飞扬的大大英文:Fly W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