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岛敦《山月记》,读罢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言何。在苍凉、洗练又静美的文字背后,我仿佛看见残月悬辉,白露满地的空谷,一只孤独的猛虎,身披浓重的夜露,向远处的丛林奔去,只留下一声长啸,惊醒依然在名缰利锁中痴缠的人。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曾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直言人性是有两面性的,而两两相对的人性本质又是调和的。这与《山月记》中异化为虎的李征,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山月记》中的李征因诗而辞官,又因诗而心智迷乱,最终抛妻弃子,独遁山林。诗本是世间高雅之物,但因主人公过度追求诗名,而最终使他离高雅越来越远,离野兽越来越近,"不疯魔便成虎”,最终因为偏执地追求诗名而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由此可见,任何你喜欢的东西,一旦偏离了初心,与名缰利索捆绑在一起,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因爱成害,因爱成灾。
遁入山林,异化成虎的李征是可悲的,但是他又是可敬的,脱离尘世,离群索居后,他竟然活成了人间清醒。
"我们原本就一无所知,不问情由地逆来顺受,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这便是生灵之宿命″,这是人虎殊途后,李征与好友视见时的隐身自白。李征的剖白又何尝不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宿命。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一脚踏入人世,出身无法选择,父母无法选择,环境无从选择,只要命运掷下了骰子,我们就要开始无休止地旋转,更多平凡如你我一样的人,为了生计,为了一家老小的温饱奔波劳碌,活得逆来顺受,受了委屈也不敢问是非情由,只能风雨兼程地往前走,风浪的险滩要去闯,水底的暗礁也要去撞,一路奔波向前,谁不是一只带伤的船?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不敢清醒,难得糊涂;害怕清醒,赤手空拳;不能清醒,至少有梦。这样的"李征之叹",我们何曾想过?又何曾敢想?
" 我生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加以勤学苦练,……我欲以诗成名却不愿与师友切磋,更不屑与凡夫俗子为伍。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这是李征的声音再度响起时的清醒之语,亦是送给世人的醒世恒言。因为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不是读书的料,所以不肯发奋;不是成材的料,所以不肯雕琢;不是唱歌的料,所以拒绝试音……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我们慢慢偏废了天赋。
"我又半信自己并非美玉,却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这又是自命清高的病,谁说美玉就不能与庸碌为伍?我有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且不说美玉的光芒并非庸碌和瓦砾可以掩盖的,就算美玉暂时与瓦砾为伍又有何妨?"自古雄才多磨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将其掷于瓦砾灰尘中锻造,直到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要知道,自命清高,离群索居的未必是隐者,也可能是逃犯和野兽。当一个人久不同人语、闻人声,慢慢地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了,最后可能连人话也不会说了。
"人人皆为驯兽师,性情即猛兽″,妄自尊大的虚荣心就是心中猛虎,既折损自身,牵累妻儿,伤害朋友,最后也将外形变成内心一致的模样。既然人人都是驯兽师,却又为何为一己之私去放任性情变成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噬咬同类呢?
其实人和动物的区别只在那一念之间,有的人对家人是绵羊,对外人是猛兽;有的人对家人是禽兽,对外人是圣人。有的人只要老子不爽,就会变出心中猛兽,无论你是谁,我开心,我放狗。还有人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藏起尾巴的狐狸,这样的人更是危害人间的祸害,一旦底线突破,闸门打开,虎兕出匣,他们就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这些人是马家爵,药家鑫,林森浩,吴谢宇……他们的每一种暴行背后,都是良知的失守,欲望的放纵,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泯灭。而他们放纵自我的结果,最终导致的是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声枪响后,高冈上的一声似人似鬼似兽的哀嗥。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努力用一颗好心来修行自己外形的好模样。不自私,不自负,不自欺,不自傲,不自夸,不自大,不自我放纵,不自我毁灭。不要让扭曲的心灵弄丢女孩的远山眉黛,剪水秋波,桃花笑面,红樱丹唇;弄丢男子汉的飒爽英姿、凛然正气、堂堂仪表、霁月光风。
李征的诗歌为何未流传,已无从考证,想来就算他的诗骨骼清奇,超尘绝伦,因其已为异类,也难以登上文人雅士的案头。更何况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后来的袁修是否葆有初心,还记得当日的诺言,并真的替李征去付梓也未可知,还有一种可能袁修或许已经印刷了李征的诗,且相当火爆,一时竟也洛阳纸贵,但冠名却不是李征而是袁修。李征去哪了?非我族类,格杀勿论,还提那厮做甚?
但李征留下的醒世箴言一定会永不磨灭的。因为那毕竟是他经历了人世尘浮,挫骨塑身之后带血的彻悟。
还有人说李征并没有死,唐诗绚烂千年,他会绚烂万年,因为直到今天,在很多人的身上,我们都曾见过一只老虎的獠牙。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摇落眼前花。看又一只老虎在月光下跃过了。
嘿!李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