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
发现这一点,耿耿于怀并且诉诸文字的,是林语堂(见《生活的艺术》一书),一位新旧之交、中西并蓄的生活美学家。当今的我们也许习惯了一堵薄墙壁、一片天花板便隔开两家人的住宅楼,住在蜂巢似的隔间里而不觉有异。屋顶,竟成了村舍或别墅才配拥有的稀罕物。可一处房子怎能没有屋顶呢?且不说屋顶可以变换出多少美的形制,什么歇山式、悬山式、硬山式、庑殿式、攒尖式……只单看诗文中,雨点洒落之际,诗意便飘扬开来——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蒋捷《虞美人》)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听风听雨,吾爱吾庐。”(辛弃疾《行香子》)
“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王禹偁《黄州新建小竹楼记》)
有屋顶的房子,一到下雨天,就成了一架天然的乐器,丁丁然,咚咚然,铿铿然,潇潇飒飒,平平仄仄,奏的是天地的韵。《红楼梦》中,众人游园,宝玉见满池枯荷,要派人清理,黛玉劝阻了他,理由是“留得枯荷听雨声”。干枯的荷叶,尚且有此美的价值,何况于屋顶?少了屋顶,随之减损的,是多少人生的趣味与况味。
那么,什么样的屋顶才足够理想呢?
能给人以庇护的,庇护身体也庇护心灵;能容纳自然,也为自然所容纳的;能奏响美妙乐音的。
所以,我画了三个奇怪的屋顶,以及与之配套的,奇怪的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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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幅:
屋顶是一本名叫“HOME”的书,门是一颗心,窗是一睁一闭的两只眼睛。
正如毛姆所言:“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无论身体如何流浪,好书都是心灵的家。读书要用眼,更要用心。但如果困了累了,不妨“手倦抛书午梦长”,安心闭眼睡一觉。读书之乐,绝不在于勤苦。
另一寓意为:家与家人,是值得用一生阅读的书。读这本书,有时需睁大眼,了解,理解,体察入微;有时需闭上眼,难得糊涂,随他去吧。始终不可或缺的,是爱心。
第二幅:
屋顶是绿叶,烟囱是玫瑰花,一扇窗是柠檬片或电风扇,另一扇窗是一块切好的西瓜。
中学时看过一个电视剧,叫《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印象最深的,是张大民家里长出的一棵树,那树不偏不倚,正好长在张大民夫妇的床铺中间。树的细节,本意是渲染生活艰辛,但要我看,房中长树很好,亲近自然。再说了,树原就长在那儿,房子是后来盖的,是房子挤压了树的生存空间,而不是树碍着了房子。自然接纳了人,人也要爱护自然。
绿叶做屋顶,就像张大民家的树一样,代表人与自然的和解、包容与接纳。此外,绿叶屋顶、黄柠檬与红西瓜窗户,不仅润泽鲜丽,还能给人清凉的慰藉。炎炎夏日,古有望梅止渴,今有观画避暑,不亦乐乎。
第三幅:
屋顶是钢琴键盘,门是两个八分音符,一扇窗是咖啡或茶,另一扇窗是一架里拉琴。
雨丝、风片、雪花,都是弹奏屋顶这件乐器的妙手,既如此,何不让屋顶彻底地变成乐器呢?钢琴是“乐器之王”,里拉琴是“音乐之徽”,二者同构一屋,妙音绕梁,咖啡的醇香四溢。无论何时,这样的音乐小屋,都是安顿身心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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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候,我们像《楚门的世界》中的楚门一样,生活在一个被精心设计营构的世界里,浑然不知,茫然无觉。
偶尔地,号称“生活主人”的我们,行使主人的权利,哪怕仅以纸笔设计生活,也未尝不是乐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