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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到住处,这条路不算长,4.2公里,每天一个来回,阿泽走后,我一个人又走了几百上千遍。
自从毕业后,就来到这个地方,中国的童装城,湖州织里镇。这是一个不到二十万人口的小镇,却生产着亚洲三分之二的童装,一个即将跨县设市的小镇。从90年代的吃土到今天的豪宅别墅,它完成了自己从黯淡无光的陨石,变成一颗闪耀在夜空中的星星。
来到这里,我也属于一个创业者。
毕业实习的时候认识华哥,如今在做新项目,让我帮忙打下手,没有任何股份协议,只有微薄的工资和一个做好了不会亏待你的口头承诺。我信他,他跟我讲后,没说一句话就跑过来。
我们产品委托织里的企业帮忙生产,华哥和周姐姐虽是创始人,却也有各自的公司和职业,所以并不过来这里,他们只是在电脑上沟通和指挥,实际在织里和企业对接、发货全都是我在做。
由于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把阿泽叫了过来。
阿泽是一个理科男,是我在大学创业期间合伙人,我们一起做了两个项目,遗憾的是都以失败而告终。
表面上阿泽就像我的小弟,但我们都知道,黑社会里做大哥的永远不是那个最有能力的人,而是那个最会吹牛和忽悠的人。和喜欢剑走偏锋的我相比,阿泽其实比我诚实稳重很多。
两个大老爷们,晚上一间屋,两张床。
白天,是四公里之外的一个委托生产我们产品的企业,在五楼有一间八十平米的办公室,里面除了两张办公桌,两台电脑,还有就是我们的产品和一堆的包装纸盒。
每天早晨,我们都在自然醒之后,洗漱好才去上班。每个下午,发完货,整理好数据,又才可以下班。没有上班的限时,也就没有下班的限定。
在这里,每天重复着几乎不用脑力的事情,也没有任何的限定和规则,所以如果不是自我的学习和提升,就永远不会有什么进步。
我和阿泽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可怕的自由,会让你的成长处于停滞状态,最后慢慢变得堕落。于是我们打算在项目蓬勃发展,需要我们全力投入之前,先寻找可以将生活填充得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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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泽是一个很简洁简单的人,简单到衣服只买黑白色,吃面永远都是牛肉拉面,女朋友也只谈过一个。
再简单的人,也有梦想,我和阿泽一样,一直渴望可以创业成功,做一个企业家。但正如网上说那样,当你的能力不及野心时候,你一定要静下心来学校。这几年的折腾,让我们深刻的自我认识,只有自我能力的提升,才有可能去实现我们的目标。
于是设计师成了阿泽该阶段性的梦想。
阿泽买了6本相关的设计书籍,每天都会去看“庞门正道”这个微信号推送的内容,因为这个公众号推送的内容基本都和平面设计有关。别人的偶像都是歌星明星,唯独他崇拜前腾讯视觉设计师阿门。
除此之外,他业余时间,还特地在酷站和高高手里买了几个课程 。
而我由大学至今,一路磕磕碰碰,总想向这个世界宣泄点什么,于是就下载了简书,开始每天在坚持更新一些文字。
在那些休闲的时间缝隙里,阿泽每天都在死命的听祁连山的课程,每天都在高高手里面看李涛的课件。
而我,在简书敲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其实我也不会刻意的去写作,毕竟我的梦想是个企业家而不是一个作家,就是单纯的凭自己的感觉,想写一本自己的回忆录而已。
不过,在用简书做笔记到第六十七天以后,我发现简书已经成为我非常重要的一个软件,就像厚厚的笔记本。我离开手机,我手机里也不能没有简书。
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而我需要六十七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第六十七天以后,在简书看书写字如同每天要吃早饭晚饭一样,一切显得那么自然,不会有丝毫的负重感。
而阿泽,也在两个月以后,已经从PS的基础课程学到进阶课程,又在学矢量图的AI软件。
我们白天上班,除了打包快递的时间以外,都在学习。就像在大学里上课一样,而且比在大学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要充实很多很多。
很多次,在我要放弃的时候,阿泽却比我更加能坚持。他说,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则,每天都要去做,如果放弃一次,就会放弃下一次,只要松懈一次,后面可能还会松懈无数次。虽然没有挑灯夜战,悬梁刺股,但是阿泽的信念不由的让我震撼。
我时常让他帮我做一些七七八八的照片,效果时好时坏,但是他在图片合成方面确实可以做到让我惊叹的地步,我对他说,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设计师的,这是我发自真心的认为。阿泽偶尔也会看看我的文章,然后称呼我为未来大作家,我自己多少水平自己清楚,他只是在恭维眼前的大哥。
我们就这样,彼此之间,相互鼓励,相互调侃,相互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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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泽这么努力,其实和素素有着极大的关系。
跟我讲了他的初恋的时候,阿泽很生涩,可以理解,理科男的思维往往都会偏向于保守一些。
阿泽暗恋素素的时候,他才初二。素素的班在阿泽班的上一层,上下都过阿泽教室的门口。
阿泽说,那时候一下课,一群人都会在长长的过道上,看着楼上楼下来来往往去厕所或者去小卖部买零食的人。过道的安全墙砌得很高,很多人都只能冒出一个头,从下往上看,走道的人头就像电线杆上一排东张西望的小鸟。
在一个太阳即将日落的黄昏,在走廊上眺望的阿泽,被一阵如同盘丝洞的蜘蛛精姐妹嬉戏的笑声中看到了她,瓜子脸,有几缕头发遮盖着脸,和她的几个姐妹,从楼下相互追逐而上。
那一刻素素永远不会知道,有个人正在看着她,打量着她。也是从那个时候,一颗关于素素的种子就种到了阿泽的心里。
初中的时候,在禁止早恋的条令下,只有极少的人有勇气去追自己心仪的女生。绝大多数男生都奉行打是情骂是爱,去拿对方的擦皮头或者铅笔,倒弄对方,惹对方生气,但那前提都是在一个班的情况下。
所以像阿泽那样沉默寡言的人如果不是缘分作祟,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追到素素。
巧的是初三他们两个竟然被分一个班,阿泽就坐在素素的后面,为了引起她的注意,阿泽也时常会对她做一些男生都喜欢做的小动作。素素也偶尔来问阿泽数学题,可是情商为负数的阿泽总是嘲弄她傻,这题都不懂。
阿泽说,唯一对她好的一次是在毕业的晚会上,给她剥了一个鸡蛋。
阿泽那样木讷的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已经初中毕业,大家鸟作兽散。因为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从此两人杳无音讯。
直到高中,又在同一个学校见到她,但是不在一个班,见面就少了很多。阿泽那样的人,从不去网吧,也没有手机可以用,所以一直都没有办法联系到素素。
后来阿泽注册了QQ,又在清明节那天,他通过初中的同学,才加到素素的QQ。阿泽说,从那时时候就觉得,他们会在一起。他说当时的QQ还流行着“一生只谈一次恋爱,一次就是一生”这种豪言的签名。但因为在清明节那天加到对方好友,所以预感的直觉却告诉他,他们的爱情迟早会变成像清明节一样需要去祭奠。
不管怎样,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普汀河旁的一颗小树下,阿泽在心跳加速中献出了初吻,为了记住那一刻,他看了表,夜里十点三十五分。他说,接吻时,唾液接触后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至今记忆优新。
素素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任何事情都闷在心里,甚至于争吵,都是阿泽一个人在自我爆发自我结束,素素向来都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那时候他根本没办法让人去懂。后来,分道扬镳,她也从未出现过,只知道好些年她都是一个人过。
阿泽说,素素不是没有人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登录她的QQ ,好些人追她,被阿泽拉黑的就有不少人。一边说,还一边傻笑,那时候太想占有一个人了,但是方式不对,去要了对方的QQ密码,真是自诩烦恼。
高三毕业,阿泽上了沿海的学校,素素却发挥失常,却复读了一年,从此两人散落天涯。
我问他,那你们怎么又在一起了?
阿泽说,大四的寒假,在一场乡镇运动会中见到她,还是瓜子脸,还是不会化妆,有几个青春痘的疤痕,但还是那么的好看。本以为四年,一切都放下了,直到再次见面,他依旧紧张,好在冬季瑟瑟寒风掩盖了他颤抖的真相。
两个人在运动会后,又慢慢的聊了起来,最后爱情死灰复燃。
阿泽的女朋友还有一年就毕业,他们已经说好了,毕业以后,阿泽如果目前的工作发展得好,女朋友就过来,如果发展得不好,阿泽就要去素素的城市。
阿泽说,要和我一起,挣一笔大钱,然后回家娶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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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织里的发展很快,经济也很发达,但是我和阿泽都不喜欢这个地方。
不喜欢不是因为天气糟糕,也不是因为工厂污染,更不是基础设施的不完善。
而是因为织里的交通太过于糟糕,小轿车三轮车摩托车太多,而且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交通规则。
每次路过红绿灯,看着好像很多开车的人像是色盲患者一样,不管不顾的闯红灯的时候,就不由的让人心惊胆寒。
有一个早上,我和阿泽在去上班的路上,亲眼看到一辆面包车将一辆电动车撞飞了几米。
来往的车拥堵在狭窄的道路上,瞬间变得更加的拥堵了,车滴滴滴的在鸣笛,车堵得慌,人的心也一样,堵得慌。我顺着不多人群细缝中看去,一个满脸是血的妇女,一个男人正在扶着她,旁边的人在拿着手机打电话,喧嚣的噪音中他不断的挥着手,好像愤怒,好像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到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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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立冬之后,下雨天,六点不到织里的天就全黑。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发了货,整理数据,我们两个又一同走回去。在路上的拉州拉面馆里,我们一起吃了我们最后一顿晚餐,当时阿泽点的是一份牛肉拉面。阿泽跟我说,打算下个月发工资,凑合着要买一台单发送给素素。我说,没事,你尽管买,钱的是不用担心,反正有我一口饭吃,不会让你喝西北风。他一直在那里嘿嘿的笑,故作出双手抱歉,感谢大哥的样子。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状态的。
吃完饭,起身回家,穿梭在那些横七竖八的小道中,织里主要是个体户民营企业,所以横七竖八的小道特别多,不过对这里足够的熟悉,让我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就能选出一条最短的路线,大路车流多,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小路车流少,可以走得轻松自由一些。
我们边走路边聊天,阿泽跟我说了几个相机的配置,我其实对相机一点也不了解,听得一脸蒙蔽,只记得当时他在犹豫是买索尼还是佳能的一款相机。
从小路出来,过马路时,我当时边走边还回过头跟他开玩笑,突然的抢光,却只见他瞬间极快的将我推开,我被他的举动吓到的后零点几秒的时间里,他被车撞飞并且碾压而过。
我等我爬起来走近他时,看到他被粉碎的膝盖、肉沫、还有喷流而出的血液,趟在血泊中的他仿佛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稻草人。
我也不明白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感觉,脑中到底是恐惧还是空白我都不清楚,本能的我双腿跪下来,在他的尸体前,打了119,又打了110。
打完电话,我抬起头,看到虚虚晃晃的人影,还有远近婆娑闪动的霓虹,一声声恐惧和尖叫“出车祸了,死人了。”传到我的耳朵眼睛里,我像木头人一样,听见的是恍惚,看到的也是恍惚,急促的呼吸几乎让我昏厥。我甚至怀疑,有那么一刻,我是处于休克状态的。
后来的事情,我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是救护车还是警车先来。
因为撞飞之后直接碾压,伤势过重,抢救无效。肇事司机是织里的一个老板,事发前刚陪从广州来的客户喝酒,醉得七七八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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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泽走后,孤独、恐惧似乎和黑夜签订了生死契约,总是一同到来我的世界。
很多次,那个场景不断自动在我脑海中播放,我多希望你没有把我推开,死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或者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很多次,回到宿舍后,看着空荡荡的一切,好像有一个搅拌机在我们胸口不断的捣腾。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特地看看他的床位,多希望阿泽还在那里打呼噜,但是那张床真的是空荡荡的。
可是阿泽,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消沉了,我说过要带你走上人生巅峰的。
现在项目做得越来越好了,我又招了两个人,另外我还替你买了一个佳能(Canon)EOS 80D 单反套机,寄给了素素。
你放心,每年过年我都会去看叔叔阿姨的,我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父母一样来对待。
阿泽,谢谢你。
无戒三六五挑战营 第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