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也梦想仗剑闯天涯,满怀理想和期待,奋力往前冲。如今,我对人生充满了失望,成了一只被命运拖拽,极不情愿往前迈步的死狗。时间改变了什么,应该是一切。
我想时间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甚至不易察觉的。人总是难以抵挡时间,无论是记忆,还是情感。再痛的经历也会成为过去,变得不值一提,再次遇到同样的事情,我也未必能逃脱同样的遭遇。人的有些本性是顽固的,比如喜新厌旧、好逸恶劳……无论我怎么鞭策自己,给自己树立了多少原则和底线,在黑夜中踽踽独行久了,看到温暖的火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直到发现被灼伤,已经为时已晚。
对于现在的我,该从何说起呢!毕业之后吧,人好像只有离开了象牙塔,才真正学着长大。大学毕业以后,我只身来到新疆某个五线小城,当时的我以为,放逐天涯是一件看起来很酷的事,真实的原因当然还有,像我想逃离竞争激烈的地方,在边陲之地收获一种类似与世无争的生活,诸如此类。新疆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这是来新疆之前,我的所有认知。来了以后发现,人间没有天堂,新疆是很美,也很大,但现实是残酷的,哪里都一样。找工作成了我的痛点,纵然已经做好了找不到专业对口工作的准备,仍旧困难重重。一则由于地方经济不发达,企业少,合适的岗位少;二则纸媒式微,新媒体在这个地方同样难以发展;三则社会对女性的偏见普遍存在,好像很多工作只适合没结婚的人,结了婚去找工作,就有骗产假的嫌疑。这几年,我换了不少工作,走马灯一样的,唯一不变的就是没有归属感,我意识到这就是没有编制的原因,中国人向来讲究身份,没有编制的人在很多人眼里就没有身份。只是向来自诩学习能力不弱的自己,在公务员考试中竟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身心俱疲。虽然少数民族有加分,但毕竟题不算难,我对现实也有些无奈。更让人无奈的是,公婆的压力,他们给我下达了必须考上的指令,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内心深处的强烈优越感和对我的鄙夷,他们始终觉得跟我不是一类人。人多可怕,轻易地用一个标签去定义别人,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我呢,丢掉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这大概是我痛苦和委屈的源泉。我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见到各种各样的事,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但洒脱的并不多,逃避现实的居多,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就在我想要放弃考试的时候,居然考上了事业编,只不过被调剂到了乡镇。这里的乡镇跟四川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而我所在的乡镇,穷得超乎了想像。参加调剂之前,我特意到这个距离市区半个小时车程的乡镇看了一眼,竟找不到乡政府。因为这个地方,街道两旁没有像样的建筑,甚至没什么饭馆和超市,找了一下,看到有国旗杆的地方,猜测是乡镇府,下车去问,发现对方听不懂国语,但看到了牌子,回去之后,大哭一场,内心极度崩溃。虽然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去上班了,我也没得选,为了自己仅剩不多的骄傲和自尊。上班的第一天,我爸妈破天荒地送我了,赶上了三八妇女节,负责接待的是一个蒙古族女孩儿,大我几岁,一脸世故。匆匆打扫过卫生,就上班了,没有定岗之前,我和上一批的新人一样,在党建办待着,一待就是一个月。平时除了帮点儿忙,就无事可做。听党建办的人讲了一些单位的人和事,觉得这也是是非之地。这个乡政府大楼总共三层,不少办公室都闲置,挂的牌子都不对,楼道脏脏的,有的地方还有蜘蛛网,设施也是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乡镇府两侧各有一栋宿舍楼,都是三层的,宿舍按每间两个人分配,少数民族和汉族尽量分开,旁边还有一个一层的社保大厅,这就是乡镇府所有的硬件设施。我被分到了一个离食堂不远的宿舍,因为去的晚,暂时一个人一间宿舍,后面也有不少人来打听,大概是心有不快吧!所谓的食堂,不过是一间小厨房,厨师来来回回地换,基本都是少数民族,连基本的国语沟通都做不到的那种,做出来的东西,无非是馍馍、奶茶、面、包子、抓饭、偶尔有点儿菜和米饭,对于像我这样以米饭和炒菜为主的人来说,这是巨大的折磨,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对食堂的食物绝望了,只是这个地方没什么饭馆,出去也吃不到好东西,还要花钱,时间长了,我们对吃饭这个事情都彻底死心了,觉得给口吃的,活着能喘气就好。突然有一天,办公室的人说我被分到了群众办,他们已经开过会了,唯独我没有参会。然后就接到一个电话,让我搬办公室,简直太随意了,我就这样到了群众办。群众办就是一间小的可怜的办公室,加上我,要挤三个人,除了办公桌和文件柜,我们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好在我们三个都是女人,还不算尴尬。其实我都不知道群众工作是什么样的工作,只知道会很繁琐,我被安排的任务是每天报2个表,还有1个周报表。每周轮休一天,休息也要加班半天,还动不动被取消休息,没有上下班的概念,加班是家常便饭,还有下村任务,乡干部的日常就是忙得飞起,工资待遇还不高。每个月除了固定的工资,再无其他,就算国家给了补贴,也会因为财政没钱而被停掉,我们连笔记本和笔都需要自行购买,其他办公用品好多都要自己买,出去培训也要自掏腰包,公出更不用说了。公车也一般用不上,仅供领导使用,而且破的随时要报废的那种。听时间长点儿的干部说,每年的绩效奖也按时发不了,今年发的还是前年的绩效,有时候还只发一半,都是借的钱发的。不管提到什么,都是没钱。
比工作更让人烦心的,是这里的人。女干部在这里工作是件很恐怖的事,听派出所的民警说,这个地方很乱,晚上经常有喝酒闹事的人,让我晚上尽量不要出去。乡里的干部不算出去培训的,加上保安大概有四五十人,一大半都是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剩下的一小半还有锡伯族,汉族就没有几个人了。乡里的总人口是九千多人,汉族才一千多人,大多数人的国语水平都不高,乡干部倒是能做基本的沟通,但农牧民有的根本不会几句国语,这意味着我没有人可以说几句话。除了语言的障碍,更可怕的是人心。这里的领导和干部因为长年回不了家,工作压力大,生活苦闷,变得十分八卦和是非,谣言在这里疯长,每一个人都被编排得面目全非,大有一种要死一起死,谁也别想走出去的意思。个人生活作风在干部考察的时候也占重要比例,对个人抽调、提拔都有重大影响。
我们新进来的干部一共11个人,除了家在本地的,每个人每一天都过得心惊肉跳,如履薄冰。我们是还年轻,可我们看不到明天和未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理想,对生活心如死灰,每一天只是活着,时间也过得飞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可能时间长了,也不会再有任何期待。我只能默默地祈祷,这些罪不会白受,终有一天,回想起来,这些经历对自己是莫大的考验和历练,让自己在如此艰难的时候,也学着承受和忍耐,让以后的自己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