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了,活不下去就吼一声”,小麦说,跟他聊天,结尾经常是这句话,要么就是“就这样,别扯了”。
他从小就是个流氓,调戏妇女,打架斗殴,要命的是还喜欢读书。你就想想有多恐怖吧。
高考呢,仗着学习不错,收钱给别人抄,结果自己也考砸了,复读考到北京一著名财经院校,考到了也不上,他上的是“西藏分校”,上学期间就成了拉漂,一漂就是十年。
我们就是在拉萨认识的,好多年前了,那时我们都没钱,也没姑娘。
每天就是各捧一本书晒太阳混日子,饿了就一块啃老干妈拌饭,或是到拉萨河边生火烤红薯,然后一块被警察抓上囚车,反正你知道就行了,就是些“狐朋狗友”了。
最穷的时候,我们连续三天,中午啃老干妈拌饭,晚饭加点水煮一下,喝老干妈拌粥。
后来一藏族哥们借了他九百,一块吃了顿饭,他又找小麦借了两百,把饭钱结了,走时撂下一句,“好了,咱们就算两清了。”
“这哥们是数学不好还是太仗义了?“,出来后我问小麦,
“他是文科生”,小麦笑,“钱以后肯定会还他,但情义无价,没法算”他挥了挥手上的钱,“走起,有钱了,搞酒去。”
2、
别看他花钱大手大脚,他对自己能很残忍,去工地抡大锤,睡ATM提款室,钻火车凳底逃票,提上十斤糌粑一分钱没有,就去走了一个月梅里外转,捧本书要杯三毛钱的甜茶,就能过一天。
只是对朋友,他毫不含糊,不仅抢着吃肉,还抢着买单。身上有两块钱,他能花出三块钱的气概。
我刚开始露营,什么帐篷睡袋锅炉,以至于洗澡用的“莲蓬头”,都是从他那拿的。
有次我妈久咳未愈,她说起朋友推荐吃虫草,我就托小麦帮我弄点虫草,“方便的话帮我弄五百块吧,钱先收一下”,
“行,搞到再说,就这样,别扯了”,他说,
过了一阵,“已经发货了,给你搞了一千二”,他说。
他怎么都不肯收钱,”别扯了,哥们最近混得不错,结了,活不下去了吼一声。”
3、
总担心我会死在路上的,还有源泉,“有需要就说,都是自己人,别客气。”
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他订婚了,我都总感觉他未婚妻是横刀夺爱的小三。
要命的是,他们还是我介绍认识的,每念及此,我都有种捅了自己一刀的心痛。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我还得回大理混呢。他未婚妻是个温柔得体的好姑娘,要是没遇到她,源泉十有八九还是个吊儿郎当的流浪汉,搞不好比我混得还惨。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喀纳斯逃票的路上,当时也没说啥,互道了一声“傻叉”就分开了。
没想到在敦煌重逢,一块往杳无人烟的戈壁滩作死,没死掉,第一印象得到了一定的修正:“这傻叉——还挺有意思的嘛”。
第二年我们在大理又见到,一块在洱海门的破房子露营,一块摆摊,卖酒,堆化粪池,被姑娘调戏。又一块弄旅馆,倒闭,盖房子,拆迁,开公司,还没死。
后来我远走他乡,他安家乐业。少了我的瞎搞,他迅速步入正轨,买了房子,也准备换车,还在大理搞了块800平的地弄民宿。
房子背山面海,窗外是樱花纷纷,田园摇曳以及洱海潋滟依次展开,抬头则是皑皑雪山和妩媚星空……不能说了,再说我就要流口水了。
“大爷,你什么时候回大理都有窝了,我们给你留了个地儿,就在小乐边上。”房子快弄好了,他跟我说。
小乐是我哥们,他家的狗,怎么说呢,老有所依,心里开心。
4、
老让我混不下去就回去的,还有骆驼,“反正也是瞎混,不如回来一块混啊”
骆驼我写过,曾贵为房地产业的“四大神兽”之一,风光无限。后来想不开,辞职写小说,沦落到跟我蹲在街头喝啤酒,朝不保夕,外债一身。
我写过一篇文章黑他,他那时刚搞砸了一个项目,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是一怒之下,给我赏了250。
“哥们别这样,留着吃饭啊。要表达态度,留言写个二百五就好了啊“,我说,
“吃饭事小,尊严是大,非如此不能表达我的愤怒”,他回。
这种作风,搞得我都不敢再黑他了。
正潦倒之时,老东家邀请他回去,当合伙人,百万年薪,条件是要专心,不能写小说。
命运的转机面前,他说,“不去,老子要写小说”。
“那干嘛去呢?”
“去贵州,修路”,他写到。
“修咋样了?”
“还行,就是还没找到路。”
这状态跟他很搭,就像他热爱的卡夫卡所说,“目标是有的,道路却没有,我们所谓的道路,不过是踌躇“。
奇怪的是,前些天他突然说起,“我想安定下来了,在杭州。”
“为什么?”
“这个就别写出来了,多写写老汤吧。”他说完后,又补了一句。
5、
那就多写写老汤。
老汤从来不会跟我说“保重,好好活”这种话,他心里想的应该是“这混蛋怎么还没死啊?妈的,老是黑我。”
老读者应该都认识老汤了,在我这出现过好几次,我三墩技术学院的师弟,物理系直博辍学生,蹩脚黄色诗人,据说他是“龙游网红“,以“巨淫荡”和“不要脸”走红”龙游贴吧“。
他去年被妹子放鸽子,就跑来跟我在墨西哥搭车露营,一路上风吹日晒,蚊叮虫咬,再加上忍渴挨饿,很快就身心俱废了。“短短一个月,吃完了我半辈子的该吃的土”,他说。
估计五年以内他都不敢再来找我混了。
临分开前,我的银行卡被吞。他二话不说,就把他的卡留给我,然后顺势当上了我的“小秘”,因为每次转账都得通过他。一言不合,他都会威胁我要把卡给停了,然后就会发来消息“转好了”。
回国后,他去了家广告公司,职责是“抽油烟机”,一个月不到又落荒而逃,一路跑啊跑啊,就跑到了芭提雅,重温了“泰国浴“那香艳的旧梦。
梦醒了,接着下一个梦,他跑去清迈,想睡姑娘,结果成功地睡到了姑娘的地板。
“哎,都那么近了,还是没能挺进那最后的一米”,老汤一声长叹,
“是最后的一厘米吧?”
”空间的长度不重要,时间的长度才要紧“
“墨西哥的“三分钟缴械”忘了?”
“心中有大爱,瞬间即永恒”,老汤昂起他倔强的小脑袋。
有太阳还好办,到了夜雨缠绵人脆弱时,他卸下盔甲,舔着体毛,写道:“人生苦,不堪言,烟波一路为红颜”。
带着“事业未竟”的唏嘘,他回到了多雨的杭州,第十八次投入“创业(瞎搞)“的大潮,这一回的主题是“植物科普与自然教育”,看起来挺高大上的吧?翻译过来更酷“大麻科普与性教育”,嘿嘿,莫道不消魂。
6、
每次回国,心心念念想回去看看的,无非就是杭州,大理,拉萨那么几个地方。
不时会看到诸如“拉萨沦陷”,“大理已死”的文章,我并不太理会。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这些论调就有了,但我还是那么喜欢,因为我有朋友在。
我明白,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天上的云朵,湖边的草地,小巷的饭馆,路边的烧烤摊,仲夏的自由,青春的叛逆,一切一切都会变。
但要紧的永远是人,只要这些狐朋狗友还没死,我就还是可以“回”到一个地方,一块撸起袖子喝酒吹牛,互骂对方傻叉,旧日时光重来,我们从未分开。
哪怕是远隔天涯,聚少离多,只要这份情义在,心里就总有着某种莫失莫忘的牵连。“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觉得一切都还可以承受。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