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亨伯特——读《洛丽塔》

      《洛丽塔》是一部很特别的小说。在这本书里,语言的优美与暴虐相共,感情的真挚与扭曲同生。亨伯特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他既是暴虐的君王,又是卑微的可怜虫,亨伯特啊,说不尽。

        在这个变态的故事里,亨伯特是唯一的讲述者。他通过华美深情的语言,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追求性感少女之美的痴心人。只是一个开头,就已经迷倒多少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令人战栗的深情与充满色情意味的变态感由此奠基,贯穿了整个小说。语言的修饰性,律动感和跳跃性也凸显出来,隐藏在这之后的,是亨伯特——这个狡猾,残忍的家伙。

        他首先是痴情的,可怜的。少年时的好友阿娜贝尔,和他一起尝试偷吃上帝的禁果,微微早熟的纯洁与性感混杂的美感从此在他心里种下了种子,随着时间成长为巨大的,被压抑的罪恶之树,终于在遇见洛丽塔时,轰地开花了。他把自己入骨的痛苦写得十分真切:他零碎的日记里,记载了洛丽塔的一言一行,记载了他们俩之间的所有互动,也记载了他的妄想与执念。暗恋令人卑微。当他终于得到洛丽塔,却不得不到处潜逃,惶惶不可终日,像老鼠一样。他老了,逝去的生命力与旺盛的变态欲望不相称,把他扭曲成了一个怪兽,只能受欲望的驱使。他爱洛丽塔,但这份爱从没有得到过对等的回报——就连一个拥抱,都要用钱来换——价格还与日俱增。洛丽塔年轻时不懂得,等她终于长大,褪去了少女气息,变成平庸的妇人之后,也仍然不承认亨伯特的爱,只想从他那里再拿些钱。而亨伯特为了她甘愿成为杀人犯。亨伯特-娶了不喜欢的女人,乱伦,绑架,诱奸,杀人,所有的罪行,都是为了洛丽塔,但没有得到她一丁点儿的爱。可怜,可叹。

        同时,亨伯特也是危险的,在他身上,体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恶魔性。恶魔首先是美的启发者,它像伊甸园里的蛇,其次是反叛者,它把人的欲望点燃,然后越过不归点,兴致勃勃地看人逐渐沉沦,毁灭。从遇到阿娜贝尔之后,他内心的魔鬼就苏醒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少女的美感本不是过错,但他错就错在他只迷恋生命之花将开未开,纯洁与性感同在的女童与少女转换期。天真,性,诱惑与占有欲是魔鬼的养料,使他突破伦理道德的禁区,去肆意侵占洛丽塔的生命。他被这欲望毁了自己,也毁了洛丽塔。他虽然爱洛丽塔,但爱的方式却是彻底的占有与禁锢,使洛丽塔成为他事实上的玩物。更进一步来说,这魔鬼还通过美丽而富有诱惑性的语言,去启发和暗示读者,也被这种美所俘获。我想只要领略过《洛丽塔》的文字之美的人,应当有这样的感受-亨伯特的这份罪行陈词,不是在忏悔,不是在赎罪,而是在赤裸裸地炫耀,在蛊惑。他回想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时,采用的是华美的咏叹调,引诱着所有的听众,都成为魔鬼的信徒。当然,魔鬼隐藏得很好,亨伯特甚至不知情,只有在叙事的过程中,才能隐约窥见其影子。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已经重读过一遍。里面有点点的精髓,有血,有美丽的绿苍蝇。在故事里的这一曲或那一折里,我觉得我难以捉摸的自我总是在躲避我,滑进了深沉沉的汪洋里,我是探不到的。”

        这个故事是美丽而危险的,因为一不小心,我们就会深陷进去,亨伯特自己给了一个恰当的注脚,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它的意义:展现了人性的幽微与隐秘之处,那深广的暗影可以从中得窥隐秘的一角。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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