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我终于再次打开尘封的笔记本,于六个月前的文档上再次敲下了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故事。那个时候我们的主人公曹操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是一个单纯以为凭一人之血就可以拯救整个天下的理想主义者。在乱世的狂风卷起鲜艳的血与蔷薇之前,英雄们也只是如同凡人,在暖软悠长的午后坐在开满爬地菊的院子里手捧书卷;又或者在夏日的夜晚,一齐坐在枫树下的点燃红烛的木桌旁,谈笑饮酒,直到睡去。
然后熊熊烈火燃起,带着席卷整个天下的无匹威严,却将英雄们的背影照的越来越亮,亮到仿佛闪耀着神的光辉。
烈火烧不尽的,并非什么可以鲜衣怒马的王侯将相,而是自始至终无所畏惧将梦想坚持到最后的人。天真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恐怕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这是三国的时代,却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时代。
公元184年,黄巾之乱爆发,这个时候我们的主人公已经29岁。29岁的我们,或许已经在毕业之后谋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甚至组建了一个稳定的家庭,开始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忙碌奔波。而我们的曹操,挥舞长剑,首次率军与当时如日中天的黄巾军大战,大破之,斩首过万。血色的风扬起他殷红的战袍,他提剑安静地立在战场的中心,对着死去的生灵叹息,却又望着极远的天穹出神。
这是29岁的曹操,也是他真正的命运之门最初转动的时刻。
我们也曾做梦,做着遥不可及的梦,时间过去,我们却总是绝望得发现所谓的梦,终究只能是梦。我们说没有时间,我们说没有机会,我们说这个世界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我们说当初的自己太过天真。
然而事实是我们找了数不清的借口,只是为了掩盖我们在追逐着梦奔跑的时候被撕裂的一道又一道伤口,为了让自己忘记在时间流逝的过程随之飘散的可贵的勇气。
可我们的时间还没有开始流逝,我们区区数十载的过去,又怎么可以称之为过去?
所以我的奔跑,从来不会停止,直到与空气剧烈地摩擦生热,直到烈火席卷我的全身。
除了自己梦的部分,任何人都无法看穿明天发生的故事。 当曹操终于割据一方,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人。那个人坐拥北方四州,那人名叫袁绍,袁本初。
曹操总会回想起自己幼年在洛阳的时光,在北邙大街的长乐酒楼,同袁绍、许攸一起吃酒谈笑的日子。那个时候虎狼一般的董卓还没有进驻这座繁华了几个世纪的都城,那场烧了几天几夜的洛阳大火还没有开始肆虐,那个时候他们坐在酒楼顶层的回廊,看遍了洛阳城无数个夜晚的灯火阑珊。
袁绍会饮下一杯酒,拍着胸脯说:“终有一天,我会除去所有的乱政阉人,我会让全天下都记住我袁绍袁本初的名字。”
曹操有些犹疑,并非他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是连他自己都很难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于是他只好也学着袁绍的样子,拍拍胸脯说:“终有一天,我会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一切。”
只有许攸会喝得醉醺醺地,将二人好不容易酿造出来的英雄气氛拉回现实,“你们两个家伙,就知道整天,,,整天说这些遥不可及的大话,来来来,我们继续划拳喝酒!五魁首啊,八匹马啊,四季财啊,哈!该你喝!”
那个时候的星空清澈得看不到一丝尘埃,那样美好的夜晚,总会给人一种他们永远都会是最好朋友的错觉。
可是有句话说的一点没错,男人长大了,最好的朋友就只剩下手中的刀剑。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梦。
官渡之战前夕,许攸告诉袁绍派一只轻骑千里奔袭曹操的大本营,许都城。袁绍叹了口气,摇摇头。他知道,许攸的计策是致命的计策,倘用此计,曹操绝无任何的胜算。许攸也是叹气,他走出袁绍的帐外,又走进了曹操的帐中。他的计策总是那样的锋利,他说,阿瞒(曹操的小名),我告诉了本初可以战胜你的一步,现在我找到你,也是为了告诉你他最薄弱的那个地方——乌巢。
然后许攸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再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只有曹操记得,在许攸走出帐外的时候,他仿佛在苦笑,又仿佛在低低地自言自语。曹操听得并不十分真切,但是那些模糊的音节却又是那么熟悉。很久以前曹操和袁绍总是在嘲笑许攸的胸无大志,因为他总是说这样的话“要是你们,都和我一样,只是贪财,该有多好。”
是啊,该有多好。
那晚曹操一整宿没有合眼,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愿望是有多么地难以实现。你不可能保护一切。他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强大,因为在他父亲死去的时候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令三军披着白色的战袍,挥剑东指徐州城,不惜背负国贼的骂名也要为父亲报仇。他那样强大,在那夜却未能守住他湿润的眼睛。那夜异常地安静,却又异常汹涌。
在你坚持梦想的道路上,最初的同伴也许会渐渐离去,形同陌路;也有人会从甚至相反的方向同你并肩立迹,共看今后许许多多夜晚的流星飒沓。忠诚与背叛,追随与抛弃,重逢与离别,胜利与失败都是你需要用尽力气去承受的一切。有人死去,却始终活在你的记忆里;有人活着,你却始终不会青眼相加。要坚持的东西总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你拿不紧手中的刀,那就放开它,否则,便鼓起所有的勇气,直到自己的目光不再犹疑。
袁绍一败再败,终究死在了黄河边。
瞑目之前,他托人带句话给曹操,“不必愧疚。我们只是都在跑向自己的终点,路途所发生的一切,我们都无法回避。我们各割据一方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地想过我们是否可以还像年轻时候一样,喝着最烈的酒,望着最亮的星辰。到死我才发现,时间是真的回不去了。我悲伤因为我没有早一些看清楚这一点,否则那一战,战败的将会是你。不过我也很开心,因为我并没有荒废自己年少时候,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
无法把握的将来,无法看清的敌友。
那就不要去把握啊!不要去看清啊!未来的一切都有可能会改变,都是虚无缥缈的梦。可眼前的总是真实,看那株从你出生开始便已经在那里的垂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水面划出的浅浅涟漪;看那座矗立在北方尽头的雄伟大山遮住了小半个天空,山顶有沉积了千万年的纯净的雪;看那条蜿蜒着流向远方的河,河水透明得甚至可以看清鱼虾嘴巴的翕动;看父亲摸着自己的头说孩子你就快长大了;看母亲系着褪了色的围裙说今天的饭菜绝对可口;看眼前的伙伴们还在自己身边,吹着风,唱着歌,拍着栏杆,说着我们。
这是些多么美好的东西,它们就在此刻,在你的身边。
你不知道拔刀相向的那天什么时候终将到来,事实上你根本无法确定那天是否一定会到来。不论如何,还请珍惜你面前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清风,每一丝开心的味道,每一份真挚的情感。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就会像五月的蒲公英种子,乘着风,慢悠悠地,然后飘散的无影无踪。
别等失去了才开始后悔,更不要因为不相为谋而感到无尽惋惜。
这就是烈火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你,注定炽热而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