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一座城市,需要注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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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家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袁红英经人介绍跟邻村一个小伙子处了对象。

那一年袁红英二十五岁,因为一段恋情蹉跎了岁月,她成了村里的老姑娘。

姑妈亲自保媒,介绍的是王盛——袁红英的初中同学。

亲姑妈做的媒,父母放心,见小伙子长得憨厚很满意。简单了解男 方家里一点情况后就点头答应,恨不能马上送嫁,实在是听够了闲言碎语,明里暗里的试探,好好的姑娘差一点被人传成了有作风问题。

“哼。还不是嫉妒咱闺女有个好职业,那些个碎嘴的!”袁母恨极了那些长舌妇。

当袁红英莫名其妙辞掉工作,袁母立刻炸毛了,“这孩子,好好的正式单位工作,别人求爷爷告奶奶都得不来的,你可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拿着鸡毛掸子威胁女儿也没用。

“老天爷呀!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五年啦,好好的咋说不干了就不干了呢!天爷呀!你收了我吧!”袁母想象那些传言就要命,拍着大腿哭得可欢了。

袁红英看母亲哭得可怜,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大逆不道。可她实在受够了爱而不得,却偏要面对的煎熬,尤其是,这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作。

想和那人坦然相处,装作无事,可是,印记在心的情愫怎么能让眼睛蒙蔽住热情呢。也许只有不见,留下记忆才是最好的忘却吧?

得知她没了工作,媒人给介绍的对象,档次一下子降低许多。袁红英倒是无所谓,她妈却被气得大病一场,这也吓坏了袁红英,开始正视每一次相亲。

难得这次相亲结果父母满意。人也是她熟悉的。在学校时,王盛老实得就是一个小透明,两人根本没有什么接触。

袁红英答应了亲事,是因为可以跟着王盛到威城去,远离海城这个伤心之地。

袁红英希望逃避能冷却炽热的心,而救赎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这段错误情感的付出,她需要一个契机,正好跟王盛一起去威城。

她开始向往那个离家乡三百里地的海口小城,隔着大海的海岛上有她渴望一见的历史遗迹。

她很满意这桩亲事,不为王盛这个人,只因有她想要的东西。

双方年龄已经不小,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第二天,袁红英就上门认亲,等中秋两人放假回家定亲,年底结婚,

几天后她跟随王盛坐大巴车驶向威城——一个等待开发的古老小县城。一路上风景秀丽,袁红英的心第一次为自己雀跃欢腾。

田野上,春天生机盎然的景色驱散了郁闷,袁红英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威城是一座干净的小城市,进入市中心只有一条主干道,西边是绵延的高山,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与韩国隔海遥望。

便利的地理条件,韩国人陆陆续续驻进这片新开发的工业园区,给这座古老的小城注入新的血液。

走了大约三四个小时,大巴车停在马路边一个大牌子前。“姜家寨”三个大黑字清楚标明到达目的地。这里离市中心总车站还有很长的距离。

两人在马路边下了车,提着行李箱子,拐弯走过正在施工的立交桥后,再沿着两边是农田的小路,磕磕绊绊转了几个弯弯,终于来到了一个平缓地方,几座红砖瓦房的工厂出现在眼前,周围的农田有的被占用等待开工,有的地里开始播种上花生、玉米等农作物。

这几座厂房都属于一个预制件水泥板厂。王盛就在这里打工。

进了没有围墙的大院,向西看,远处是模模糊糊的村落,平缓地方是一片农田。

一块花生地,紧连着这边的场地,一些水泥板甚至都过界伸到花生地里。

北边,马路在扩展,立交桥的雏形已经搭起来,高楼大厦已经有了雏形,再往北看,高楼耸立,还有厂房里的大烟囱冒着黑烟。

离他们很近的几个正在干活的小青年,一见王盛和袁红英,向他们招手热情打招呼,他们身后是新做成的水泥预制板,盖楼房用的。

厂长听见声音从中间一个屋子出来,热情打招呼。让王盛把行李箱子往旁边的屋子搬,是给袁红英准备的宿舍。

袁红英看里面有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桌子上有一摞文件夹,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桌边,转脸向外看,她面前摆放着一个算盘,这个袁红英熟悉,她在物资局作会记时面前就是算盘。

厂长是老乡,一见面自然亲切。

“去服装厂还是韩国人的厂?”厂长询问袁红英的意见,“前面就是韩国人的厂子,离家近,服装厂在北面距离挺远的。”

袁红英想了想,决定去韩国人的厂子。

厂长朝王盛眨眨眼,给他半天时间陪女友,王盛摸头憨笑。

她选择了韩国人办的的首饰厂。厂房就在前面,跟预制件厂是前后邻居,因租的是预制板厂的房子,厂长才有底气这么一说。

厂长的妻子是本地人,个子比他高,性格温和,长得漂亮,她说话带着威城特有的婉转长腔,很好听。

“厂长的妻子在一家燃气公司上班,人很好的,星期日,她会做了好吃的喊我们一起吃,她家在城里,这里只是她和厂长临时住的地方。”王盛放好袁红英的行李箱对她说。

袁红英看着窗外,王盛的话在耳边轻飘飘而过,这跟她想象的打工不一样,买一点东西都要出行几里外的一个小商店,价格死贵死贵。来时经过,王盛带她去买了一个塑料洗脸盆。

王盛看她一副神游天外,以为是坐车劳累,帮她放好行李整理完床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局促地坐了一小会就离开了。

她突然觉得很累,有种预感,来威城不会是个好选择。

在袁红英居住的宿舍西边是厂办公室,东边靠着伙房,挨着伙房的是王盛他们的宿舍,宿舍紧靠着一条小路,是来时走的路,也是这里唯一的路。最西边两间屋子居住的是厂长两口子。

她躺下想休息一会,却是思绪翻滚,两眼盯着顶棚,怎么也睡不着,头很痛。

袁红英干脆起身,看墙上的时钟快一点半了。窗外厂长妻子骑自行车上班离开,她神色暗淡,情绪低落下来。

看见她出来,在场地干活的王盛,放下手里的耙子来到她身边,依旧一副局促样子。

“你去干活吧,不用管我。”袁红英有点排斥和他站在一起,她想一人出去走走。

“不用,原本下午不用干活,和你一起看看……”

干活的几个小伙子时不时抬头偷瞄看她。

袁红英矜持地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咧开嘴巴笑得真诚,不同口音喊她嫂子。

奇怪的是她半点没觉得害羞,不是她大方脸皮厚,而是觉得他们喊的嫂子不是自己,勾不出她半点情绪。

和工地上的农民工一样,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没有统一的工装,都穿着自己淘汰换下的衣服干活时穿。

让她郁闷不高兴的是,王盛干活时也是穿着自己的旧衣服。

歪戴着帽子,浑身溅满水泥点。脏兮兮的工作环境,袁红英长么大第一次感到自卑难堪,她猛地察觉到,自己即将融入进这些打工群体里。再回去还来得及吗?

午后,阳光灿烂。路边的榆树开始吐露嫩芽苞苞,路边的野草绿意盎然。

袁红英深吸一口草木清香气,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2、打工妹的生活

第二天,袁红英在厂长和王盛的陪伴下来到前面南韩人办的厂子。

南北两排大瓦房被一个大院子隔开,南面的是干活的车间和仓库。

北面的有八间屋子,女宿舍占据两间屋子大小的地方,两排上下床铺占据南北,中间通道仅能通过一个人行走。三四十个女工拥挤在一起打通铺。

袁红英庆幸自己没有住进来。

这是一个专门组装各种手链、耳环、项链成品的地方,还有一个制作模型的分厂在别的地方。

女工分成了四组,八九个人一组,中间一张大桌子,每天管理员拿着一大包闪着金光的半成品,分发在桌子上,由组长分摊给每个人,再用工具加工成漂亮闪眼的首饰。组长不干活,只负责计数称重量。

袁红英开始羡慕起组长这个职位。

她第一次拿起尖嘴钳子给项链的开关安装弹簧螺丝,很快手指磨起泡。她想哭,有点嫉妒不干活的组长。

她咬着牙忍受手指传来的疼痛,使劲不让眼泪流出。委屈,悔恨一下子占据上风。

第一天,袁红英在苦不堪言的狼狈中度过。

后来跟身边几个小姐妹熟悉,境况才变好。

李晓梅也是海城人,家在桃源乡,跟袁红英的家相距七十里,桃源乡跟威城接边。两人他乡相遇情分自然比别人亲可。

“钳子这样拿,轻轻使劲,一摁那个接头就行,你这样用力,手指会受伤。”

李晓梅趁着休息的时间教袁红英干活技巧。

袁红英揉揉肿胀的食指和中指,感激地直点头。

按照李晓梅教给的方法做,果然顺当多了,轻轻地一推一按就成功做好一个项链开关扣。

每日里上午和下午都有休息十分钟的时间,袁红英很稀奇这种工作方法,她看到有人在休息的时间会去一边的咖啡壶里打上一纸杯咖啡,坐在那里慢慢喝,纸杯,也是她第一次接触,轻便卫生。这让素有洁癖的她喜欢上这种福利待遇。

“韩鬼子还是很人性化的嘛。”她悄悄地跟李晓梅说。

“别,你可别真的去喝呀。你仔细瞧瞧,都是什么人去的?”李晓梅挤眉弄眼对袁红英说道。

“嗯?”袁红英再仔细观察了几天,终于明白了为何只有两个人敢去管理员身边的咖啡壶倒水喝了。她们跟管理员眉来眼去,关系不一般。两个女孩,一个是四川的来的,约莫十八九岁;另一个年岁大点,已经结婚,住在蒿泊,因为离得远,所以她平时住宿,只在星期天回家一趟。

“……结婚的那个,姓许,她的后台不是管理员,而是部长,跟管理员关系也暧昧。”李晓梅神秘兮兮。

袁红英奇怪地看着她,想起以前的同事说过桃源乡的人忒坏,心眼多还喜欢搞破坏。果然李晓梅这个同乡心眼真多。

看她平日里跟许姐关系多好,许姐每一次回家都会捎饺子给她吃,把她当知心姐妹,可她背后却讲人黑话。

“那个部长,长得真难看,国内有妻子儿女,来咱这里,见到有点姿色的就跟苍蝇见了血,啧啧……许姐也是的,找一个长得帅气一点的啊。”

“帅气的,你就干了?”袁红英揶揄道,脑海浮现出一个人,帅气得四处招蜂引蝶,她曾是其中一只。

李晓梅哈哈大笑,“有钱又帅的,干,怎么不干,不干是傻子!”

看着笑得灿烂的李晓梅,袁红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十八岁的年龄,爱得毫无顾及的岁数,如今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给一个珠花镶钻,拿着尖尖的小镊子,夹起小小的闪光钻石,沾一下胶水,小心地放在模型凹槽里,要不偏不倚,否则就是废品要扣钱的。袁红英做这些已是熟练工的操作,不再那么别扭费劲了。而且基本不出废品。她很快适应了这种节奏生活,过去种种优渥带来的自豪感不再那么明显,她现在就是一个普通打工妹。

袁红英又结识了两个合得来的朋友,一个来自菏泽的高敏敏,一个是胖墩墩的内蒙小姑娘,只有十六岁,身份证上写的是十八岁。

都叫她小蒙古,倒是忘记她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法律禁止工厂雇佣童工,童工们就伪造身份证,或是拿着家里哥哥姐姐的身份证来蒙混过关。

星期天,李晓梅约袁红英去威城市中心游玩,袁红英因王盛加班一人没意思便答应了,一起去的还有高敏敏和小蒙古。

公交车上人很多气味难闻,袁红英打开车窗,清冷的空气驱散异味,让她感觉清爽些。

袁红英闭目享受窗外来的暖风拂面,突然一股怪味冲进鼻腔,直捣嗓子眼,她差点呕吐。再看周围的人,他们一点异样表现也没有。只好重新拉上车窗,关窗时她看见一条大河 ,河面上花花绿绿,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来自那里。

公交车在蒿泊一个小站停下,袁红英三人下了车。

小蒙古直奔一处偏僻的旧厂房,袁红英和李晓梅相互看一眼,不明白小蒙古为何这么着急。

袁红英迈进车间大门,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更加浓烈。

原来味道来自一个个水泥池里的蓝绿色药液。

十几号人穿着长筒水鞋,围着黑色塑料围裙,带着到胳膊肘的橡胶手套,捧着灰不溜秋的各种首饰模型,放在池子里的药水浸泡一段时间,捞出再放进去,就像变魔术一样,原本难看的灰突突的东西,一下子变成了金光闪亮的金属样子,然后搬到隔壁车间搭在一排排木架子上晾干,最后运到姜家寨分厂组装完成。

袁红英仔细一看,难怪,她戴一副耳环没几天,耳眼就感染起了脓疱,原来是塑料经过化学药水演变成金属的。

“呜呜……”一阵哭声传来,袁红英见隔壁车间小蒙古正安慰一个小姑娘,李晓梅不知何时离开,高敏敏指了指对面的屋子示意李晓梅在那里。

一个瘦小的,顶着乱蓬蓬长发的小姑娘正哭得悲伤。

是小蒙古的老乡,刚来时就被分到这里晾晒首饰模型。她的脸被感染了,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疙瘩,有的破了皮流出脓水,看着恶心人。李晓梅是因为恶心,才到了另一个好像是管理员待的屋子。

“呀!她的脸怎么回事?要不要紧?”袁红英觉得小姑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容易,怜悯地问道。

小姑娘的哭声压抑,也许是怕惊动别人,她不敢大声哭泣,无声压抑哭泣,两肩膀随着抽泣不断抖动,袁红英的眼眶发酸,眼泪忍不住流。

这时李晓梅的笑声夹杂着叽里咕噜的韩语,还有小秘书两种语言交杂的说话声,很清楚地传进外面人的耳朵里。

袁红英灵机一动,小声说道,“里面是不是部长来了?”小姑娘点点头。

“有办法了,你去求求部长调到姜家寨的分厂去,那里的活干净没有怪味。你的脸是被化学药水过敏感染了,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毁容就完了。”

高敏敏点点头,使眼色小蒙古带她去。

小蒙古带着小姑娘过去,不大一会儿出来,面带笑容,“部长说辞了这里的工作,下个星期一就可以调换到我们那里了!”

袁红英很高兴能帮助到可怜的小姑娘。她们几个去市中心广场玩了半天,中午饭,每人买了两个肉馅火烧,吃得高兴,玩得也高兴,遗憾的是玉公岛没有去成。

多年后,袁红英没忘记威城的肉火烧味道,却对有些人和事记忆模糊。

星期一上班,袁红英没看见那个小姑娘来上班。小蒙古眼睛红红的,说这里的科长跟部长有矛盾,拒绝从模型厂调人过来。

外面,被挡在外的小姑娘无力拍打大铁门,哭着喊着哀求留下她,除了这个地方她没地方可去了。

人们冷漠地看着铁门外哭得跌坐在地的小姑娘,小蒙古只能隔着门给她安慰。

李晓梅拽住要去找科长理论的袁红英,“你别乱发善心,她们不像表面上那么可怜,当心招惹麻烦。”

“她需要帮助!”袁红英甩开李小梅的手,大步朝科长办公室走去。

管理员把袁红英的话翻译给科长听。

开始科长很恼怒,管理员又叽咕几句,他的脸色开始好转,可是仍然不答应收留小姑娘。

袁红英一见无望,朝管理员伸出手说道:“拿来!”

“什么?”

“大门钥匙!”

“你?可不要做傻事!”

“放心,有地方去呢!”袁红英一把夺过管理员身上的钥匙挺胸走出办公室。

3、故人来

一个星期天傍晚,袁红英和王盛结伴出门,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出门。

两人走过蜿蜒崎岖的泥泞小路,来到还没有完工的立交桥上。路面上横七竖八的钢筋碎石,一根钢筋横在那里,袁红英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王盛伸手搀了一把,站稳后他又顺势握住了袁红英的手,人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他的手因为紧张出汗,湿漉漉的感觉让袁红英不爽,可是又不好意思立刻抽出来,这还是她跟王盛第一次亲密接触。

袁红英明白厂长安排给她住宿的位置,是在给王盛创造爬床机会,可是袁红英一副生人莫靠近的冷艳,王盛跟她拉拉手都感觉紧张,哪里还有胆子爬她的床。

道路两边的榆树展露出嫩黄的叶子,草木的清香跟田野上的泥土气息混合一起,袁红英用力吸了吸鼻子,跟家乡一样的气味多少驱散了浑身不快。

是的,她本能抗拒跟王盛有任何肢体接触。可是她又不得不勉强接受他的示好。

此时,王盛小心翼翼想要进一步碰触她,可是对上她毫无波澜的表情,刚刚升起的激情随即烟消云散,。

“不早了,回去吧。”王盛转过头闷闷说着,一路上再也没说一句话。

太阳刚落下山头,夕阳余辉成晚霞。田野上还有没回家的农民在播种。父亲和母亲这时也在山上忙着播种吧?袁红英想家了。

看着低头走路的王盛,不觉升起一股愧疚,“他会怎么看我?”袁红英忐忑不安。

没有王盛的背后靠山,她怎么能从管理员手中拿到钥匙打开门,帮着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本能的生存欲望,尤其是那个满脸脓包的小姑娘的遭遇给她极大的冲击,她胆怯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没有半点单独生存能力。离开王盛带来的关系,她就是无根的浮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吹到阴暗无阳光的地方自生自灭。

几个月后,管理员辞职,新的管理员还没有找好,暂且由中方合作的一个老板暂代管理车间。

一天下午,当彦龙喆一身休闲时装站在台上发表讲话时,袁红英脑袋“嗡"地一下,心脏”咚咚“加速,怎么会是他?!

彦龙喆也看见了袁红英,眼睛闪过一丝亮光,讲话时,盯着袁红英方向看的时间最长,弄得这边几个小姑娘脸红心跳,李晓梅当时坐在袁红英前面,她也被看得脸红心跳。

袁红英各种情绪一起翻涌在心,根本没听清楚台上的人讲了什么。

好容易挨到讲话结束,下班时间到,袁红英低着头匆匆朝大门走去,连晚饭都不打了,只想着赶紧离开。

老天捉弄人呢,躲来躲去最后跑到人家鼻子底下,现在可好,由同事变成了给他打工的,这脸丢得有点大。

彦龙喆想叫住匆匆走远的袁红英,部长却喊他一起到办公室去有事商量。眼冒红星的小姑娘们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才分散开,陆陆续续到伙房打饭。

李晓梅看着匆匆离开的袁红英,再看向办公室的方向,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走到大院铁门停顿了一下又匆匆离开的袁红英。

“哎,晓梅,发啥呆呀,快去打饭,晚了就剩菜汤了!”高敏敏过来拉着李晓梅朝伙房跑去。

袁红英走出很远又回头看,铁门内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说不上失望,可是心底仍然有小小的期盼。期盼?她摇摇头自嘲地耸了耸肩,理智战胜情感,过去的永远不可能重来,眼下的人才是要珍惜的。

此刻她已经认了命,一心想着要好好培养跟王盛的感情,好像在威城安一个家也不错,相比另一个沿海城市的脏和乱,她很喜欢威城这个干净清爽的小城市。要不换一个工作离开,到服装厂?

袁红英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宿舍,意外发现大院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姑娘,她正在晾晒洗好的衣服,全是王盛的换洗衣服,辣眼的是,她正在摆弄几条男式内裤,毫无违和感从塑料盆拿出来搭到晾衣绳上……

那姑娘扎了一个侧边马尾,当下流行的连翘头型,马尾上扎着一根红色蝴蝶结,穿一件上身是红色,下身是黑色纱料的连衣裙,打扮得很时髦。

姑娘转过头看见了袁红英,大眼睛里透露出审视。袁红英则被她鲜红的嘴唇惊艳住。是找王盛的!她脑海立刻窜出这个念头。

袁红英有点难受,没理睬想要跟她打招呼的女孩,冷着脸扭头进了宿舍。

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这姑娘肯定是王盛的前女友,姑妈在介绍王盛时,曾告诉她王盛跟一个东北姑娘恋爱过。

外面传来的东北女口音,确定了她的猜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黑。“啪”电灯打开,王盛走进来。

他低着头,不敢看袁红英。袁红英觉得挺好笑的,她直视着这个男子,等他给一个解释。

“那个,是我的前女友,她跟我早就分手了,没想到她找到这里,我,我,我明天就送她走……”

“内裤都给你洗了,还要送走她?”袁红英揶揄地反问道。也许是第一次听袁红英用这种口气说话,王盛抬起头眼里有期盼,“我,我……”

袁红英摆摆手,直接掐断王盛的幻想。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明天我搬走。”

“我姑妈那儿我会去解释,你别有负担。”袁红英贴心说道。

王盛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实在想不透为何这样对他。

袁红英见王盛脸色走马灯一样,在爆发压抑之间转来转去。

“难道你还要人家原路返回?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俩,没缘分。”

王盛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女子,他很早就认识她,他家跟袁红英的姑妈是邻居,小时候就认识能笑得肆意张狂,张大嘴巴就能看见喉咙的女孩,又是一个吃了亏能十倍还回去的小霸王。

上了初中他很高兴两人在一个班级,课余上前想说说话诉诉旧,人家傲娇地扭头不搭理他,也是,他长得不高,又不俊美,难入她的法眼,在她眼里自己早已经成了透明人,小时候的事她也许早就忘记了。

当听说介绍的对象是她,天知道他有多紧张多高兴。两人一起来到威城,很多机会他都想跟袁红英好好谈谈,可是他根本接触不到袁红英的心,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而且一见到袁红英就紧张,一紧张就说不出话。

今天刚过晌午,前女友如一团流动的火焰来到他的面前,他深深陷入欲望里不能自拔。两人下午出去吃了一顿饭,借着酒劲顺便滚了床单。

事后,王盛后悔不已,可是,面对若即若离的袁红英,他的自尊被碾压到尘埃,前女友激情如烈火,他重新拾起男子汉的自尊。虽然内心深处认可袁红英,但是架不住主动投怀令他的精神轻松愉悦。

他挣扎了,想看看袁红英的态度再做取舍,结果却是对方果断离开了自己。他懊恼不已。

4、离开

袁红英第二天中午喊来高敏敏和小蒙古,帮忙搬走行李,放在李晓梅的下铺,跟她做了邻居。

晚上吃完饭,小蒙古坐在袁红英身边,头倚靠在她的肩上,闷声闷气说:“姐,别难过,那个男的配不上你。”

袁红英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看我像难过吗?嗯?”又问她,“你那个老乡的脸怎么样,好了吗?”

小蒙古高兴地笑着说:“她的脸没事了,在那里干得挺好,这次中秋节回家,老板还让她再带几个人过来,给她介绍费,按人数算。”

她抱着袁红英的一只胳膊,紧紧挨在袁红英身上亲密地说,“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不敢想象她会怎样,当时我害怕极了。”

袁红英微笑着拍拍她的头。那天她打开铁门领着小姑娘在自己的宿舍住下,找厂长帮忙,把小姑娘介绍到服装厂打工。

服装厂是当地的乡镇企业,离这里比较远,在一个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服装厂厂长让小姑娘先住在宿舍里治好脸再正式上班。

小姑娘也懂事,几天后,脸上的脓包结了痂,就开始上班,从最底层的杂活干起,几个月后,小蒙古说,她现在正在跟一个师傅学着踩电机,将来正式出徒挣钱比较多。

高敏敏在一边咧着嘴笑,“红英姐搬来住,我们最高兴了,是吧,晓梅姐?”

李晓梅在上铺躺着,闻听起身坐起,探下头说到:“今儿下午严老板去后面的厂子了,他认识那里的厂长吗?”

“厂长也是海城的,跟咱一个县城。”袁红英想起了厂长妻子,在得知王盛跟前女友重新和好后,担心她难受,晚上特意做了面条喊她回去吃,她心里暖暖的,拒绝了这份热情,表示她很好不用挂念。

“出门在外,靠老乡,红英姐,你可要跟那厂长保持好联系,多个老乡多条出路。”李晓梅郑重地说道。

不用她提醒,袁红英也知道出门在外艰难,认识人当然是优势,没看见李晓梅跟她几乎形影不离,连带着高敏敏都喜欢围在她身边。

袁红英当然明白李晓梅是发现了她跟彦龙喆是旧相识,才跟自己越发亲近。想着能给她们带点方便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便由着李小梅算计。

果然,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袁红英所在的班组,干的活全是简单容易上手出效率的,不用加班加点拼命撵速度就能轻松搞定一天的任务。

得感谢彦龙喆这个代管理员,他看袁红英故意躲避,不想让人知道两人的关系,分给她们班组的都是简单的活。

袁红英感受到身边几个朋友的变化。高敏敏越来越喜欢打扮,跟后面厂里的一个四川小伙来往亲密。李晓梅成了大忙人,彦龙喆经常让她给海城的分厂送样品或是半成品,二百多里地来回要一天,有时没有车次还要坐第二天的车。

小蒙古做了组长,带着她的组员加班加点抢任务。

夏天悄悄溜走,地里的玉米棒子沉甸甸的,花生地里农人在忙着清除最后一波杂草,等着中秋前后刨花生。

快要秋收了,袁红英还有一个心愿非要实现它才能心安。

她终于在一个星期天 踏上去海岛的路。独自一个人,颇有一种壮怀激烈的感触,她打算逛一天,在岛上吃午饭。

经过市中心广场,公交车直奔港口码头。

袁红英买好船票,看时间还早,便来到公园的连椅上坐着,拿出一本书看。

“这么巧,红英。”不知何时彦龙喆笑嘻嘻站在眼前 。

袁红英惊得张着嘴巴,“你,你……”

“赶巧路过,你信吗?”彦龙喆狡黠笑道。

“哦,我去玉公岛,”她匆匆看了一眼手表,“快到时间了,我,我走了!"

袁红英立起身想快点离开,船离港的时间确实快要到了。

胳膊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抓住,淡淡的香水气味,思念中的味道,袁红英差一点就要转身扑进身后男人的怀抱里。但是,理智最终占据上风。

她转身看着心目中的男子,强忍酸涩说道:“时间不多了,船票很贵的。”

“一起去,我也买了船票。”彦龙喆摇了摇另一只手里的老板皮包。

彦龙喆拉着袁红英的手,两人一起走向港口检票处。

袁红英沦陷了。此时此刻她不想再压抑多年的暗相思,今天她想放纵一次,做一个叛逆的女人,做一天小三刺激一下自己也好。

麻木得太久了,久到面对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次是王盛,下次会是谁?难道自己永远守着一份得不到承诺的感情生活一辈子吗?不,她做不到,她想有一个家,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而这些,身边这个男人给不了的。

他有很多妹妹,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每一个妹妹都含着眼泪。她就是不愿意做其中的妹妹才离开原单位,辞掉人人羡慕的工作,来到威城这座新开发的城市。然而命运没有放过她,兜兜转转他们还是相遇在一起。

“逃离,既然不成功,那就面对吧!”想开了某些事,随即放开,整个人恢复了其本性。

彦龙喆很高兴看见袁红英恢复活泼本性。

他带着她玩遍了岛上每一个历史古迹,让他不明白的是,袁红英在瞻仰近代历史海战英雄的地方,站了很久,又去查阅资料,眼里还含着泪水,问她为什么,她紧闭嘴巴不言语。

袁红英有崇拜英雄的心结,自小祖父就给她说过嵩山卫海战的壮烈,其中就有她祖爷爷的一个亲兄弟,据说是驾驶战船跟敌人撞船同归于尽。她在博物馆的历史档案里看见了这个老祖的名字,她觉得自己为了所谓的感情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简直丢了祖宗的脸。

这些彦龙喆根本不懂,她也不想跟他解释。

彦龙喆温柔地看着身边的女子时而摇头,时而苦笑,时而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轻笑出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见她一副茫然看他,又亲昵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呃,我在想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难得有机会宰你这个老板一把。”袁红英随口说道,想通了某些事情,心情随之舒畅,她扬起笑脸对着心仪的男子撒娇。

“这里的梭子蟹,爬虾还有海参鲍鱼,一样来点?”彦龙喆指着旅社旁边的饭馆,“这里的海鲜不错,咱们到这里吃。”

岛上只有一家旅社,正规的饭馆只有旁边这家,其余的都是小岛开放后新建的几家小卖部,还是流动摊位。游客不多,三三两两多数是外国人,其中r国人比较多,他们也去博物馆游览参观。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彦龙喆和袁红英进了饭店,找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陆陆续续又进来几批游客,不是韩国人就是r国人,还有几个大鼻子黄头发白脸蛋的欧美人。

螃蟹,袁红英的最爱,一杯啤酒下肚,酒劲儿上头,眼色含春,桃腮粉红,灯光下,彦龙喆呆呆看着对面两只手扒拉爬虾的女子,忍不住冲动,伸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袁红英吃得正带劲呢,突然一只手被人抓住,她不乐意了,想抽回手,没抽动,彦龙喆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手。

亲昵的举动,让袁红英神色恍惚,甜蜜?还是苦涩?此刻她选择要甜蜜,有意识地忘记苦涩背后的故事。她回握了一下彦龙喆的手,意思不言而明。

可是很快袁红英就专注眼前的大螃蟹上。

彦龙喆喜欢面前这个真性流露的女子,不做作,自尊自爱,得到她的爱,说不感动是假的,便想着给她最好的回报,

“红英,你适合更好的,我有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外贸公司,专门负责海外毛衫接单,你可以尝试新工作。”

“我怕干不好。”袁红英甩开他的手,拿着一只螃蟹开始较劲。

“你进去先干最容易的文案工作,我跟朋友打个招呼,你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我觉得这个工作适合你,有发展空间,你的学习能力很强,会干出成绩来的。”

袁红英抬头看一脸认真地彦龙喆,心底微暖。

“我,只是你的妹妹,对吧?”她干巴巴地问他,认真的眼睛透露出不容质疑的倔强。

“是、是的,不过,你是不同的。你知道,我喜欢一边挣钱一边享受生活,不喜欢拘束,正经上班不适合我。那些自动送上门的漂亮女人,我不会拒绝。可是,你不一样,我给不了你一生的承诺,但是给你找一个体面轻松的工作,可以办到。”彦龙喆的话,深深扎疼了袁红英的心。

她狠狠咬了一口螃蟹肉,仔细地用夹子一点点挖出蟹黄,一口口吞咽下去,闭眼享受了一会美味,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彦龙喆。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含着眼泪;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啊——,我的哥哥你心里面爱的是谁……”袁红英轻声唱起歌,一首时下流行的歌曲,唱着唱着,她哭了,哭得不受控制。

彦龙喆的心揪紧,任袁红英在那里无言哭泣,他低垂眼睑,想着自己终究是辜负了她的一番真情。他起身来到袁红英身侧坐下,伸开双臂抱住了她。

从玉公岛回来几天后,新的管理员到位,彦龙喆开始威城和海城两头跑。

袁红英拒绝去彦龙喆朋友的公司上班,这让彦龙喆恼火。问她原因,她只说不喜欢到陌生的环境工作。

其实袁红英只想着早早离开这里。

跟管理员辞工算好工资,收拾好行李,在小蒙古和高敏敏的陪同下来到马路边的大木牌下等车。

曾经在这里下车,如今再从这里上车。

袁红英经过预制件厂时,王盛一人站在路边树下抽烟。他的一只袖子撕开很长一道口子,三道细长的伤痕从脸颊划过脖子。

跟女友吵架到这份上了?袁红英曾听高敏敏说过王盛跟他女友的事,她离开没几天,两人就开始吵架,有时王盛烦了就不理她,可是看王盛这副惨样,那女的挺厉害的。

袁红英笑了笑招招手,从他身边走过去。

大巴车越来越快,小蒙古挥动胳膊奋力跑着喊着哭着,高敏敏拼命拉回还要继续奔跑的小蒙古。车上,看到这一切的袁红英泪流满面……


5、结局

袁红英在家里过了中秋节,独自一人南下深广,做过保姆,做过护工,在工厂做学徒,学技术,从南方批发电子产品回家乡倒卖,挣了第一桶创业资金。然后在南方有了自己的皮鞋加工作坊,创业期间她收获了爱情。十年后,她有了自己的集团公司。

袁红英走南闯北,全国各地几乎走遍,只有威城她再也没有去过。只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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