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我无酒
这个世界有个传说:单凭意志力淹死自己是不可能的,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必是佛陀转世,死后将往生极乐。
为此,教宗在A市市中心挖了个半人高的往生池来帮助流落人间的佛陀归位,为了解决佛陀的身后之忧,还会给佛陀在尘世的家人发一大笔钱妥善安置。
前来往生池碰运气的人络绎不绝,常常造成交通堵塞。教宗对教众们一心向佛的诚意很是满意,索性在池子周围建了大花园缓解交通压力,并增派神卫兵为信众服务。
一开始,神卫兵的主要任务就是疏导交通,维持秩序,组织排队,安排位置。后来还需要把那些试图作弊和作弊而死的人甄别出来拖出去,那些有先天心脏病的、提前喝了毒药的、带了一把安眠药偷偷在水里吃的、带了棒槌想下水前打晕自己的、想靠石头和绳子把自己沉在水底的……人们花样繁多,推陈出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活实在不好干,搞得神卫兵们频频罢工,要求加薪。
和神卫兵们混得最熟的,是被称作“往生族”的一群人。他们把淹死自己当做事业,每天到往生池上班,这里环境优雅,交通便利,投资少,回报高,还有一定社会地位,是个难得的好营生。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可是会成为佛陀的人呢”,一听这个,人们立刻就肃然起敬起来。
阿桥是个老“往生族”了,每个神卫兵都跟他熟。这不,今儿他一到往生花园门口,刚休完年假的神卫兵老苗就冲他笑:“呦,是阿桥啊,还活着呐。”
阿桥羞赧地笑笑,说:“唉,都活了五年啦,苗哥,今儿是我的信日,你可得给我排个池里的好位置。”
老苗说:“你五年前的今天第一次来?没问题,老哥我今天给你排池西角两棵芭蕉树中间那个地儿,全池子顶好的位置,水流快,还是打着旋儿的,没准儿你一晕,就成了。今天你也甭去排队了,包在我身上,这会儿给我讲讲这五年咋回事,怎么还活着呢?”
阿桥叹气:“唉,佛陀哪那么好当呢,你看这几年才成了几个?得坚持,得心诚。”
老苗说:“心诚有个屁用,得学那些大作家,经的事儿惨一点,就出好文章, 干你们这行的,惨一点憋气的时候就有劲儿,越惨越能成。”
阿桥苦笑:“本来不知道这个,后来学会了,也努力了,我觉得已经够惨了,怎么一直死不了呢?”
老苗问:“怎么个惨法?”
阿桥说:“开始是做工不小心,两条胳膊被辐射了,没知觉也动不了。没了收入,什么事都得家里人伺候着,想着拖累他们不如死了好,就来了这儿,虽然成佛的不多,但总也有那么几个,万一成了家人后半生都不用愁了呀。”
老苗说:“嗨,这才到哪儿,惨的人多了去了。”
阿桥:“你听我说,没死之前咱哪好意思告诉家里是干啥来了呀, 后来老婆看我天天不着家, 就扔下俩孩子跟别人跑了,大儿子六岁,小女儿才几个月。老父亲常年卧病在床,老母亲操持全家,天天以泪洗面。我那时候刚摸出点门道,知道越惨越好死,来这儿更勤了。结果哪知道老婆是试探我,看我无动于衷,以为我没了胳膊以后连对她的爱也没了,就回家上了吊。”
老苗:“挺惨,火候还稍差那么一点儿。”
阿桥:“大儿子亲眼看着他娘上吊,精神就有点不正常,天天疯疯癫癫的。老母亲积劳成疾,教训我多顾顾家,别老往外跑,可是我在家又能干什么呢。她大概以为我在外面赌啊抽啊乞讨啊什么的,心灰意冷,没多久也去了。”
老苗:“唉,这差不多了啊,该能死了吧。”
阿桥:“我觉得这下惨到家了,就想借着这股劲儿努努力赶快死了,天天就住这儿。一个月后回到家才知道,老父亲病得常常做不动饭,几天一家人才吃一顿。儿子太饿,精神又不正常,就把他妹妹捅死了,煮了拿来吃。”
老苗:“啊……这……”
阿桥:“是吧,我也觉得这就能死了啊,难道还能更惨吗,怎么就死不了呢。我现在只想快快死了,给老父亲留下一笔钱,让他过两年好日子。什么成佛不成佛,我这样的人,可能吗?我就想着来世哪怕堕入畜生道,也要寻了我老婆孩子老母亲,就是做牛做马,也拼命对他们好。”
老苗沉默了一阵儿,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的胳膊……”
阿桥一怔,说:“哦,后来家里能干活的人都没了,人又必须得吃饭,摸索着动胳膊,慢慢竟自己好了……”
老苗继续沉默,半晌,他幽幽地叹气:“早知道的话,你当初……干嘛要来呢。”
阿桥魔怔了一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A市出了个大新闻:“时隔两年,A市终于出现了第六位流落人间的佛陀,阿桥先生。据悉,佛陀六世是在其第五个信日往生极乐,坚持五年,可说是六位佛陀中最虔诚最有善缘的一位。教宗在第一时间亲自探访了佛陀在世的家人,佛陀家徒四壁,亲友凋零,只剩一位卧病在床的老父。教宗亲自把巨额安置费送到佛陀父亲手中,这时才得知,佛陀五年中竟从未向家人提起过自己的事业,佛陀高尚的精神感天动地。老父情绪激动,热泪盈眶,血压升高,当场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