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我已经坐在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等着七点开往津南的列车。
准点下班并非全然都是好处,害得我不得不在这破落的火车站里多忍受一个小时苦闷无趣的时光。尽管终于摆脱了骁骁、何莫,以及整个公司大院里的怪异目光,但是即将到来的约会却开始将我搞得惴惴不安,简直莫名其妙。
在列车到来前的一个小时,我必须让自己安静下来,否则我满脑子都在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也许看书能有些帮助,我想。于是我一头扎进了候车厅里的一间铁路书店,就是那种前后不过十个平方,店里书架上摆满了像《巴菲特的投资之道》、《卡耐基的成功之路》那一类写的狗屁不通的畅销书籍。每次翻开这种书都只会让我更加烦躁,这些所谓的伟大人物说出的屁话,就连我们家隔壁那位已经八十多岁,只剩一颗摇摇欲坠的短牙的刘老太也能说得出来。如果有人愿意记录下刘老太的那些废话,我觉得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这些所谓的畅销书,只不过你信不信罢了。
其实以前我还是很爱看书的,各种与上课无关的我都愿意拿过来翻一翻。我还记得中学时写过一篇叫做《我是个孤独的灵魂》的作文还被老师高举着向全班朗诵,那绝对是我迄今为止在写作这件事上获得最大荣誉。不过很快我就认清了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乏味的家庭、乏味的学校、乏味的工作,我除了将周围乏味的一切像口香糖一样嚼了又嚼,然后在临终前恶狠狠地吐向那个在我的棺材板上埋上最后一抔土的陵园掘墓工人身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在我死后还能买得起一块墓地。除此之外,我的生活实在不值一提,没有任何可供我写在一张张白纸上,供大家消遣取乐的事情。
“请乘坐T6258次列车的乘客到3号检票口检票……”
空荡荡的候车室传来一阵毫无生气的、僵硬的通知。没想到一个小时过的那么快?
不过我确认了一点,就是那些狗屁不通的书籍完全起不到任何让我心平气和的作用,唯一能让我安然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只有毫无方向的胡思乱想。我决定下一次当我准备消磨时光时,我要意淫一些更有意思的事情,聊读书写作这件事已经让我有些烦了。
火车上的座椅硬的像是直接从山上搬下来的一整块岩石,而且还罩着一块印着灰白色花瓣图案,看起来就像是块大号的抹布的深蓝色座套,上面的气味和从饭馆后厨的泔水池里提出来的拖把没什么区别。还有面前被人砍掉了一半的桌板,每次见到这些愚蠢的布局我都会在心里替广大乘客把那帮设计院的老头骂的狗血淋头。不过尽管如此,昨晚几乎一宿没睡还是让我坐下后不久就完全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我已经站在了津南火车站的出站口。虽然此时已经差不多晚上十点了,但是火车站里依旧人来人往。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搜索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一个背着几乎是自己身体两倍体积包裹的女人,牵着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孩儿从我面前走过,我的目光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阿林!”
我收回已经飘远的目光,循声望去。露天广场泛着黄晕的路灯下,熊宝穿着一件红白格子衬衫,衣角在肚脐处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一条磨灰色的亚麻短裙下,丰腴白皙的双腿灵巧而动人,再加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完全的一副学生模样。
我走过去,毫无顾忌地抱起熊宝,熊宝双手扒着我的肩膀,哧哧地笑了。
“这么晚了,我过去找你就好了啊。你还跑出来?”
“嘿嘿。接你啊。”
“熊宝最棒!”
说着,我便左手拉过熊宝,右手一把揽在了她的腰间。
“明天想去哪儿玩?”
“都可以啊。听你的!”熊宝转过头,眨巴着两只水灵的眼睛看着我。
“那……那带你去动物园吧,然后咱们随便逛逛街,晚上再去看个电影,怎么样?”
“好啊!”
“嗯。”
津南火车站是个老站,与津南市中心仅仅几步之遥,但是离学校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拉着熊宝,走过一间间店铺门口,几近凌晨的津南市依旧人声鼎沸,饮品店、服饰店、咖啡馆……一切看起来似乎比白天的津南更加喧闹。我想着此刻的盘城已然空城一片,骁骁、何莫、老梁……早已成了这座空城里不起眼的一扇窗。
熊宝拉着我的手,我们几乎没有再说话。如果你想找一个健谈的人,那么熊宝一定不是,因为她对除了舞蹈以外的其他任何事情都知之甚少。但是她却具备两个绝大多数人都早已丢失的优点:好奇与倾听,所以即便她对我所说的话题一概不知,也依然能够用她的天真的好奇将整个聊天延续。所以,我们之间从未出现过像今天这样的沉默。
在穿过了整片闹市区后,熊宝拉着我拐进了一条不算明亮的小巷,我远远地看到墙上一片参差的招牌里明晃晃地挂着一块“如风快捷酒店”的灯箱。
如果说刚才熙攘的人群让我忽视了心里的躁动,那么当一切散去,在这条斜巷的入口,我的心开始隐隐地不安分起来。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刚刚过了十一点,意味着回学校的最晚一班地铁公交都已停运……
我跟着熊宝走进了酒店。一张不足三米宽的接待台,台后站着两个女人,或许是刚接了班,她们的脸上写满了怨气,面对这两张衰脸,很难不让人担心房间里的茶水壶里是否真的被人吐满了口水。
熊宝走向接待台,我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望着。我很怕那两个女人问起“几个人住?”“住几晚?”诸如此类的问题,这听起来就像是在审讯两个欲火焚身的炮友,尽管当我被熊宝一路沉默地径直带到了这里,我就明白她已经预先订好了房间,她要做的不过是拿着身份证办理好入住罢了。更何况,这样的场景对于那两个女人而言,恐怕早已就习以为常,一切都只不过是我自己胡乱臆想罢了。但是,即便她们什么都不会问,我还是不敢直视她们的目光。
除了对两个无关女人的担心,我更多的慌乱来自于今晚可能将要发生的一切。我看到了熊宝从其中一个女人手中接过的唯一一张房卡,这意味着今晚我们将会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我不太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说的是:在那天晚上之前我还是个处男,对于性的认知仅仅来自于大学舍友剃刀电脑里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日本老师。这就是我的慌乱所在,我想。也许你会说我龌龊丑陋不堪,但是换作是你,面对即将和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女孩儿单独在一间酒店的房间里度过两个夜晚,除了这点破事儿,你还能想到什么?爱情海的日落?羚羊谷的圣光?还是土耳其队的热气球?得了吧!用这种可笑的理由掩盖自己最原始的欲望,自欺欺人罢了。
我竭力让自己不要太过激动,尤其是要看好自己的兄弟保持冷静。我不想让一切发展太快,这不合情理,因为她还不是我的女友,我甚至都没有表白。尽管我的内心住着一个混蛋,但是十几年的学习让我学会了如何将内心的小恶魔关在牢笼之中。我学会了如何带着五花八门的面具,混迹在学校、公司和各种各样的聚会上,有时候回到家我甚至忘了摘掉白天的面具,就这么一直戴在脸上。
“阿林。”熊宝冲我晃了晃手中的房卡。
“嗯。”
电梯里只有我们俩,她呆呆地仰头看着我,不笑,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我低头回应着她的目光。数秒之后,她重新低下了头。
“叮……”
电梯门开了,一条被踩的已经认不出原色的猩红地毯从电梯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401,402.403……”每走一步,我都在心里默念着每间客房门外铭牌上的号码。空无一人的走廊,只剩下波动不断的心跳在咚咚作响。
“413。到了。”
熊宝拿出房卡,在门把手下轻轻扫过,咔嚓,房门打开了。熊宝微微侧过身体,走了进去,我跟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
我看到,房间中央,是一张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白色双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