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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BA毕业之后,工作之前,有两个月的空闲时间,于是去多伦多与小姨小住,也因此结识了她的朋友兼客户亿万富太小Q。
小Q的先生是国内一家颇有名气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比她大20岁。当年小Q因为工作来往与先生偶然相识,没想到两人情愫暗生,先生便离异与她结婚,很快生下2个孩子。她3年前带着两个孩子移民到加拿大,先生独自一人留在国内经营生意。
同加拿大许多被放逐的富太太一样,小Q的生活极其优渥。她住在多伦多首屈一指的豪宅区Bridle Path一栋千万加币的豪宅里,室内面积就有3000多平米,屋前的院子足有5个足球场那么大,室内室外都有恒温游泳池。房子的装修也极尽奢华,连地下室的地砖也是从意大利运来的Versace。管家司机保姆园丁自然是一应俱全,招之即来。
第一次跟她逛街,我就被她的气势吓到了。但凡她看上某一个款式,必定是这个款式的各种颜色和材质都要买回家去。她有一个将近200平米的衣帽间,堆满了各种奢侈品牌的包包、衣服和鞋子,光Hermes的手袋就有100多个。她还收集各式各样的珠宝,我不确定是否有见到传说中亦舒小说里的辜青斯基,只记得差点被巨大的Graff钻石和碧汪汪的翡翠项链闪到眼睛。
惊讶之余,我忍不住偷偷问小姨打听她的收入状况。小姨告诉我说,她每个月的生活费是200万人民币。当然,买房子和珠宝的开销都是不算在里面的,那都是她先生给她的礼物和奖励。
我对着一屋子我可能倾尽10年努力也买不起的Hermes包包们,心中五味杂陈。一路辛苦读书、工作、创业奋斗到现在,自己的生活境况虽然好了不少,但生活中大多数问题仍然需要用钱来解决。比如创业过程中时常捉襟见肘的现金流,重病卧床却无钱支付医疗费的亲戚,心心念念的环游世界的梦想。
人的确是生而不平等的,许多人奋斗的终点,还够不上他人的起点。
我30年文艺女青年的心,也不得不生出几分自己也羞于承认的羡慕来。
2
在多伦多的两个月里,小Q经常约我一起吃饭或者喝茶,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先生。她时常不经意地提起他在国内做的生意,新买的地块,开发的楼盘,打交道的人,也谈起他们相恋的往事,一脸骄傲又幸福的模样。
我却始终不能理解,纵使国外千好万好,为什么夫妻两个要分离两地,远隔重洋呢。也许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吧。富贵优游的人生,是一个我无从亲历的天地,自然也无权置喙。但没有金钱俗事担忧的人生,总归比一般的人生要幸福一点吧。
我想起自己身上诸多现实的压力:事业前途未卜,感情没有着落,银行卡上的数字堪忧,不禁叹口气,把对小Q人生的疑惑抛诸脑后。趁这些世俗压力缠身之前,不如去Algonquin Park爬爬山,在Muskoka Lake上划船看夕阳,在酒庄里大醉几场,暂忘红尘,不知今夕何夕。
但突然有一天,小Q给我和小姨打电话,还未说完一句话,就已经泣不成声。她说自己心情非常不好,央求我们去她家陪她两天。
我们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衣帽间陪女儿玩耍。4岁的小姑娘对物品的价值没有概念,一会儿拽下来一件礼服拖在地上跑,一会儿又拖出来一个Birkin当坐垫。于她而言, 几十万的包包与100块钱的布娃娃并没有区别。小Q呆立一旁,心不在焉,眼神涣散,脸上泪痕犹自未干。
鲜衣华服、珠光宝气中脸色悲戚的美丽少妇,奇异又鲜明的对比。我突然想起亦舒说的“她比烟花寂寞”。
大约是人越脆弱,就越需要倾诉,也因此越真诚,她向我们坦露心声。
她说,她非常孤独。移居多伦多3年,丈夫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过来与他们团聚。刚结婚的时候她颇为刁蛮任性,先生一味纵容忍让,经常送上珠宝礼物博她欢心。她带着孩子来加拿大定居以后,两人联系日益稀少。她每次在电话里抱怨,先生总是顾左右而言它,然后找个理由匆忙挂断电话。
“现在想以前与他吵架,他哪是真正让着我,不过是怕麻烦罢了。”她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把我送来加拿大,说是为了家庭财产安全和孩子的教育,其实恐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想要自由。”
她在多伦多的生活圈子并不大,多半交往的都是和她一样的中国富太太们。孩子们在私立学校上学,她们便聚在一起逛街或者喝下午茶,交换育儿经和驭夫术,也讨论美容护肤和新款的珠宝服饰。大家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私下里都卯足了劲互相攀比。
多伦多的富太太们也是存在鄙视链的。最上层的是本身家世显赫,又嫁给了与自己门当户对的贵公子的富二代或者三代;其次是结婚于微时,陪丈夫从白手起家熬到功成名就,退隐加拿大抚养小孩的原配太太们;而小Q是最底层的那种,出身贫寒,以第三者身份登堂入室,从此麻雀变凤凰,丈夫几乎与自己的父亲同龄。
她说自己非常不喜欢这种社交,但是生活太过孤单无聊,所以别无选择。但我想,另一半的原因,大概也是她想让堆积在衣帽间的华丽行头们见见天日吧。它们何尝不是比她更加寂寞呢。
豪门的狗血故事都是相似的。不久前,小Q在国内的朋友告诉她,在路上看见她先生与一位年轻女子亲昵携手,她便雇了私家侦探调查,发现两人其实早已在国内同居生子,孩子已经差不多周岁。她身边的富太太们不乏这样的先例,她也早有所心理准备,不过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难过。
说到这里,她又抽噎起来,梨花带雨。我不禁心生怜惜,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离婚吗?”
她擦干眼泪,似乎突然镇定下来:“我也想过,但如果真的离婚,那岂不是便宜了他?再说了,孩子们怎么办呢?我30几岁了,嫁给谁呢,谁会再真心喜欢我呢?我如今名下已有亿万资产,如果有人喜欢我,估计也是因为喜欢我的钱吧。不如把现在的婚姻当成一份工作,还算报酬不菲,也不用吃苦受累。看开就好。”
她的话冰冷决绝,我却知道她是真正受了伤。男人对女人的终极伤害,不是让她独守空房,也不是让她流泪心伤,而是让她失去对自己的自信,失掉对爱情的信仰。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小Q正在客厅里和她先生通电话,语气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她说,我看中了Forest
Hill的一栋房子,非常漂亮,不过600多万加币,要不买下来吧?还有,那天Mandy在街上看到你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一起,她是谁啊?我认识吗?
她先生在电话那边沉吟半晌,说好吧好吧,喜欢你就买吧。
她看见我从她面前走过,仰起头跟我笑笑。
那笑容无比娇媚,也无比寂寞。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孤独不值一提。
孤独是一个人的孤独,寂寞却是两个人的寂寞。明知道两个人已经千山万水,不复旧时情意,却偏偏还要各自心怀鬼胎,勉强缠绕在一起。你隐瞒背叛,我扮傻装佯;你心有歉意,我将计就计。
3
离开多伦多之前,小Q约我去她家的花园喝下午茶。
多伦多的初夏美得不可思议。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悠悠展翼而过;微风拂面,空气中满溢玫瑰若有若无的芳香;管家送来甜美的冰酒,小酌几杯过后,人已微醺。
小Q突然悠悠地说:“我好羡慕你啊。”
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为什么?”
她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呢?我认真地想了想。
大约是因为,一个人的孤独总好过两个人的寂寞吧。
大约是因为,如果遇上对的人,我还有勇气像当年三毛对荷西那样,对那个人说:“要是你的话,只要够吃饭的钱就够了。”
我很想对小Q说,明明你比我,更可以这样生活啊。
我看着阳光下笑靥如花的小Q,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