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生与月啼暇相爱,奈何月家不允,遂相约桥上私奔。约定当日,月啼暇被家人锁在家中,尾生至桥上等候。暴雨洪水突至,尾生抱柱桥柱等待,终被淹死。后月啼暇逃出,见尾生尸身,投河殉情。
二人升仙,为“诺言之神”,二神府邸为“诺言府”,统管世间一切诺言。
诺言府最出名的有三司,时间司,戏语司,山盟司,今天我们讲的是这时间司的故事。
已经等了一个小时又十九分钟了,会议还没有开始!
卢娜的心情就像玻璃窗外的天气,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简直恨不得像闪电一样,立刻从这个挤满五百人的会议厅暴出去。
会议厅的其他人却仿佛不知道时间一般,还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脸上甚至带着轻松愉悦的表情,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怎么还不来?不是被雷那什么了吧。”卢娜咬咬牙,佩服地看着旁边悠然看着手机的赵千千。
“大姐,你都念了八百次了,跟你说了这是传统传统!跟他一块儿的会议,哪有他不迟到,会议不推迟的?现在才一个多小时,你急什么呀急,能不能有点定力。”赵千千白了她一眼,继续玩手机。
“就你有定力,我可没有。”卢娜站起来:“我先去忙会儿,一堆事情要处理呢,他来了你再给我发信息,我马上过来。”
“别!”赵千千忙一把拉住卢娜的右手,下巴朝左前方点了点:“你看前面,几个头儿都坐着呢,你急什么?难道你比头儿们还忙?”
卢娜这才看到自己的头儿,在左边靠前的位置上打电话,“头儿?她不是有个紧急会议要开的吗?”
“什么会能比这个会更紧急重要?”
“这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更要在这儿等着。”赵千千站起来,把卢娜按回座位上,“可别说你新来没人告诉你,上次张经理也是有急事要处理,离开了一下,他到的时候,张经理恰巧不在,张经理一回来就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骂了一个小时,还在全公司通报批评了,并且警告,以后有人再犯,直接开除。”
“这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听话,耐心等着吧。”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会议厅终于安静了下来。
会议的主角终于站上讲台:“我们可以开始了。”
卢娜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突然被一阵强烈的闪光刺痛了双眼,朦胧中看到讲台上有一个黑影倒了下去。
“啊!”不知道谁叫出了第一声,静默了五秒的会议厅陷入了嘈杂和混乱,有人开始往外面跑。
被人推着往外的同时,卢娜听到有人拿着话筒在喊:“快打120!公关部的经理马上过来!会议厅所有人,到隔壁会议厅等候!”
这个会议厅真混乱,向蓝俯视着下方惊慌失措的人群,他看到这片狼籍的焦点,是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西装笔挺,西装口袋上一方讲究的白色丝巾,此刻有点发黄,他的脸色发黑,还隐隐有一股焦味儿。
他的旁边,是前段时间刚招进来的总裁助理,她在一边发抖,一边打电话,还有他的行政经理,拿着话筒在叫喊着什么。
向蓝突然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这样躺在那里?
然后,他看到了此刻身旁的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人穿着白色西装,女人穿着小黑裙,这两人都有一副好样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穿着黑裙的女人朝向蓝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跟旁边的男人一起转身走开。
她的这个微笑并不十分妩媚,但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之痴迷,愿意抛下一切跟她去。
向蓝是个男人,所以他也跟在了她的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到了一间阴暗的屋子。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大沉香木桌,桌上一侧是一台电脑,另一侧矮矮地摞着几叠文件,除了桌子后的一把椅子,房间两边各有两把椅子外,这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
向蓝暗自惊讶,看向带他进来的两人:“这是哪里?”
女人微笑:“我是黑无常何欢,他是白无常何苦,这里是地府阎王殿。”
“地府?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到了地府,就是已结束了一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侧面走了进来,一边说话,一边坐在桌后。
“怎么可能,一道荒唐的闪电就把我劈死了?”向蓝几乎要跳起来。
另外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好像都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实在愚蠢。
“你就是阎王?”向蓝盯着桌后的人。
“你还有何话说?”阎王淡淡看他一眼。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还能留到五更?”向蓝微微一笑,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处境后,他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过,就算是阎王爷,也不能让人这么无缘无故就死了。阎王爷不屑跟我说理由,跟这个人,总是愿意说一说的。”
他拿出一支镶嵌着蓝宝石的钢笔,轻轻拧了一下笔盖,然后递给黑无常何欢。
阎王看到递过来的钢笔,上面刻的一个小小的“盘”字,愣住了。
黑白无常奇怪地看着阎王的脸,千万年来,他的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向蓝说的这个人,是谁?
一个褒衣广袖的赤衣神君从门口进来,他穿着古代神衹服装,而不是现代服饰,一看就知道是远古的神衹。
阎王慌忙起身行礼:“见过盘古神君。”
自千万年前开天辟地后,盘古神君便归隐不出,只留威名在世,哪知道此刻竟为了一个凡人来到阎王殿。
盘古长袖一挥,一个藏青色的本子落在沉香木桌上,“你可认得这本子?”
阎王:“认得。”
“你大可仔细看看后面的内容。”
这是司命的命格本,记录一个人一生的命数,地府阎王对这个也算是很熟悉了,此刻,他却不太愿意翻动这个本子。
但被盘古这么盯着,他又不得不翻开细看,他看到,这个属于向蓝的命格本子上面,赫然写着他五十岁如何,六十岁如何,九十岁又将如何如何。
待他看得差不多,盘古又说道:“可否借大人的生死簿一阅?”
阎王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空中出现两行字:“向蓝,五洲临湘人,3165年生,3265年卒。”
盘古又问:“大人,现在可是3265年?”
阎王:“不是。”
盘古:“他可否按照他既定的命格,去继续他的这一生了?”不待阎王同意,就带着向蓝准备走。
“我们地府断人性命,哪有更改的道理?”黑无常忽然移动,挡在盘古和向蓝前面。
“阎王爷还有什么好说的?”向蓝问。
阎王走到盘古身边:“生死簿是人出生时定下的日期,但这期间,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变动,一个人的生死,并不完全符合生死簿,司命的命格本子也是一样。这一点,盘古神君也是知道的吧。”
盘古问:“那你倒是说说,他的寿命,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调整?”
阎王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白无常说:“你去把诺言府的文件拿过来。”
盘古不禁动容:“诺言府?”
诺言府,掌管世上所有承诺,权利极大,且两位诺言之神公正无私,大事小事打理得极其妥当,是以避世多年的盘古,也对这个府邸有一些了解。
片刻,白无常何苦将诺言府的一纸文件拿了过来:“请盘古神君一阅。”
盘古接过,只见一张薄薄的纸片上写着:“五洲临湘向蓝,累计向43697人迟到411720小时,抵阳寿47岁。”
“这可是你做的?”盘古将文件递给向蓝。
“怎么可能!我活着的时间都没这么久,肯定是那个什么诺言府算错了。”
黑无常何欢:“诺言神府怎么会算错?”
盘古冷哼一声:“诺言府要计算万万人的承诺,难免不会出几次差错,这差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今日,我就去这诺言府看看。”
一望无尽的大厅里摆着无数电脑,此刻每一台电脑都在运转,计算世界上所有人迟到的时间。很多穿着白衬衫的人抱着文件忙碌地走动,空中很多纸片飞来飞去,这些纸片就跟此刻向蓝手中的那张纸一模一样。
哪怕门外站着一个隐世多年,人人都想求见一面的神衹,也没能打乱大厅里忙碌而有序的节奏。
这里,就是诺言府时间司。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么?”一个穿西装裙的女人走了过来。
“告诉你们两位诺言神君,就说盘古找他们。”
女人瞪大眼睛看着赤衣的神君,愣了一下,才说:“请神君稍等。”
不久,一个着青衣戴眼镜的男人速速走来,向盘古行了一个礼:“居然能亲见盘古神君,尾生真是荣幸之至!不知盘古神君前来,有何贵干?”
“我这小弟下凡历练,本该是百岁阳寿,地府却收到诺言府的文件,生生给他减少了47岁阳寿,我们来看看,这诺言府时间司,是怎么计算,减除人的阳寿的?”
“这样……”尾生看了一眼向蓝手中的薄纸,“时间司有一个回放厅,正是为了告诉被扣去阳寿的人,是因为什么而扣的。麻烦先生将这文件给我,以便准备回放的资料。”
“这边请。”将向蓝的文件给到另一个穿西装裙的女人,尾生引着盘古和向蓝来到一个放映厅,这个放映厅跟凡间的电影厅一样,只是面积比较小,座位也比较少——大概也没有几个人,会跟其他人一起看自己迟到的约会。
屏幕上,开始放映一幕幕以向蓝为主角的片段,这些片段旁边,还有一句话,和一个计算公式。
向蓝与500名员工约好两点半开会,直到五点才到达,迟到合计1250小时。
向蓝约定十点到学校,面对5000名师生演讲,却迟到一小时,迟到合计5000小时。
向蓝与12人约早饭,一天没去,也没有通知任何人,迟到合计288小时。
向蓝参加公司旅游活动,团体共30人,迟到了4小时,合计120小时。
……
向蓝突然站起来:“够了!”
尾生示意暂停:“这才不到十分之一,你确定不需要再看了么?”
向蓝:“你让我们看的,就是这些东西?”
尾生:“你还想看什么?”
向蓝:“这些东西,能说明什么?“
尾生:“这里是你与人约定碰面或其他时间后,你单方面迟到的时间。时间司的工作,就是监测并计算这些时间,将等量的迟到时间,从人的阳寿中扣除。”
向蓝:“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迟到会扣生命时间!你们凭什么不经允许,就这么做?”
尾生:“难道,从没有人跟你说过,要信守承诺?没有人跟你说过,要有时间观念?没有人跟你说过,时间就是生命?”
向蓝:“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比他们重要多少?我员工的时间是我花钱买来的,我迟到的那一点时间,是为了创造更多的利润,让他们有更好的报酬!”
尾生:“ 在时间面前,人人平等。”
向蓝哑然,他旁边的盘古淡淡道:“月啼暇神君在与你的桥梁之约中迟到,但她的迟到,应该由她来承担么?”
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这迟到的惩罚,不仅仅我承担了,尾生也一起承担了。”
一个粉裙少女走了进来:“我迟到了一夜,尾生溺亡,我也跳河而死,任何人的迟到,都是会有惩罚的。”
向蓝看向她:“照你们这么说,所有被迫迟到的人,只能自认倒霉了?”
少女说:“因为外界客观原因影响的,时间司自然会酌情处理。”她顿了一顿,直视着向蓝的眼睛:“但是,您的这些状况里,有哪些是客观原因影响的呢?”
向蓝呆立在地,他实在想不出来,哪一次有非迟到不可的理由。
他又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进来的黑白无常。
黑无常走过来问盘古:“神君,我们现在可以将他带走了么?”
盘古叹一口气,拂袖离开。
“下一世,记得信守诺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