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很多时候,晚上我是睡不着的。不是因为我的父母,而是我感觉我和婧儿的距离有些疏远了。宇森和婧儿之间更亲近了,因为我住校,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我的离开,大概也没有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
可是每次听宇森说起他和婧儿两个人发生的事,我觉得离我好遥远,心里总是泛起隐隐的难受。可是我还是只能笑着附和他的笑声。
放学后我和所有的住校生一起上晚自习,而宇森和婧儿回家以后写完作业,会一起打游戏,或者在外面的荒草地里捉蝴蝶。有一次放学天色还早,宇森骑着车载着婧儿又去了广场上,两个人坐在树洞里,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去。
“你应该一起来的。”每次宇森都会这样结尾。
“明年就要中考了,完了一定要好好玩。”
我这样希望着,闭着眼睛,脑海里正上演着一出永远不会落幕的三人电影。
“小衡,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宇森突然开口,电影突然结束,我睁开眼看他。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哦。”
我随口应和着,突然想起小学五年级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她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当初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觉得昨日星辰遥远。
“那次我抱着婧儿的时候,心里可真是难受。”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心脏怎么了?”
宇森听见就笑了。我才反应过来:
“你抱着婧儿?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我承认我心里酸酸的,但是我尽量表现得很平静。
“她没跟你说?”
“没有啊。”
“可能是怕你担心吧。”
“什么事?”
上周三的早晨,宇森像往常一样骑车在门口等婧儿,但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影,于是他推着车走进院子里。宇森敲了敲婧儿家的门,没有人回应。宇森以为婧儿可能已经走了,也许是苏叔叔送她去了学校,刚准备转身离开,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宇森想起化学课上,老师讲到一氧化碳无味,为了让人们在煤气泄露时能及时察觉,于是在一氧化碳加入了有气味的添加剂。就是这个味道!宇森心里一惊,用力推门,门竟然开了。
宇森让门大开着,跑进去一看,煤气灶上水壶里烧着的水溢了出来,煤气灶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宇森赶紧关上开关,打开窗户。当时的房子里只有婧儿一个人,苏家父母已经出门去工作了,大概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火。
婧儿穿好了校服趴着床上昏睡着。一大早起床吃了早饭,等着父母出了门,婧儿觉得困,就趴着再眯一会儿,没想到煤气灶上的火熄了,结果越睡越沉。宇森赶紧抱起婧儿,却没想到婧儿原来身子这么轻,这么软。婧儿依偎在宇森怀里,像沉睡的婴儿。
宇森和秦阿姨送她去了街道处的诊所,因为发现及时,没什么大碍,打了一针葡萄糖,休息了一上午,下午就去上学了。而宇森在送婧儿去了诊所之后,在秦阿姨的催促下,匆忙赶来学校上课,刚好踩着铃声进门。那时候我看到他脸上的汗,还以为只是他迟到紧张造成的。
婧儿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我相信她是怕我担心。但是我现在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开始与我无关。我心里又像是丢了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过婧儿身上的味道?”宇森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空气里有什么一样。
“什么味道?”
“不知道,说不清,反正挺好闻的。”
他沉浸在他的回忆里,而我开始深陷在自己的想象中。在这个不为人知的想象世界里,抱着婧儿的人从宇森变成了我。
二十四
星期一的早晨是例行的升旗仪式,今天的升旗仪式结束以后,没有立刻解散,政教处主任走上主席台,清了清嗓子:
“咳咳,嗯——同学们——”
根本没有人在听主任在说什么,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说着玩笑话。
“听说221班谁早恋被逮住了?”
“在操场上手拉手被主任当场看见的。”
“这俩人真倒霉。”
“在哪儿约会不好,非要在操场上。”
……
“同学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正处在大好年华,你们现在发育得早,但是也要爱惜自己,好好学习,不要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主任在主席台上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讲着人生哲理,“花开得早,败得也早。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考上一个好高中!上一个好大学!”
主任叫出了那两个早恋的同学,让他们念了检查,并发誓以后绝不再犯。主任给了他们记过处分,接着宣布了一条新校规:
“以后在操场上不得一男一女单独走在一起,就算是问问题,男女同学之间也要保持至少一米的距离!否则都将被视为早恋,将会被政教处处分!”
宇森转身对着站在后面的我做了个鬼脸,我也笑了。我们都知道,根本不会有人把主任的话当回事。主任认认真真地说着,我们随随便便地听着。似乎没有人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只剩下中考。
宇森坐在教室里靠窗户的位置,我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我们各自为战。有时候会有飞机从我们头顶飞过,留下巨大的轰鸣声。新建的飞机场似乎离学校不远,经过学校的时候看起来总是飞得很低。宇森常常在轰鸣声中抬起头,望着窗外,等飞机飞远了,他才重新低下头继续做题。
我还在低头做题的时候,有一个老师走进我们教室,和班主任说了几句话,然后班主任走过来把我叫了出去。我一脸迷茫地起身走出去,宇森看见我,脸上也写满了疑问和好奇,我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坏事。
走到教室外面,那个老师问我:
“你叫许衡?”
“我是。”我点点头。
“你邻居有个女孩叫苏婧对吧?”
“是,她在楼下上初一。”
“嗯,是这样,她身体有点儿不舒服。”
“她怎么了?”我心里焦急起来。
“呃,这个,肚子疼。我问她有没有人能送她回家,她说你可以。”
“嗯,我送她回家。”
我跟着这个老师走到二楼婧儿的教室里,婧儿的同学帮她收拾好了书包,她正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老师不在的时候教室里嗡嗡的声音就像苍蝇一样,老师一进来,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婧儿抬起头看见我进来了,她勉强地笑了笑。
我走过去背起她的书包,准备扶起她,却看见她的校服外套系在腰间,衣服刚好遮住了下半身。
“你校服怎么不穿好?”我问。
然后我听到周围有一些窃笑的声音。
“做你们的题。”老师轻声呵斥了一声。
我搀扶着婧儿从教室里走出去,老师在门外又对婧儿嘱咐了几句:
“你最好让你妈妈回家照顾一下。”
“她妈妈不在家。”
“那你妈妈在家的话也行。”老师看着我。
“嗯,谢谢老师。”婧儿说。
然后我扶着婧儿下楼,婧儿一路上捂着肚子,另一只手不停地摆弄着垂在下面的校服,不断地抚平,好像要遮挡什么一样。
我和婧儿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很快就回了家。在车上我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骑车载过婧儿了,因为住校,我也基本用不着自行车了。而现在,我们靠得那么近,我深呼吸一口,真的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婧儿斜靠着我的肩膀,用手捂着肚子,闭着眼睛,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这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阵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