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这世界上，虽然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记住，但更多的东西需要忘记，老是记在心里，其实心很累的。

《射雕英雄传》中有一个奇女子，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是黄蓉的母亲，黄药师的妻子，名叫冯蘅。

冯蘅虽然有这项神奇本领，大约平时也不怎么用，她住在江南水乡，不参加科举考试，也不想显名于外，日日采莲弄笛，针织女红，过得悠然自在，也不需要怎样的过目不忘。家中有几本藏书，闲来翻看一下，聊慰清寂，只不过比别人看的略快一些，她也不觉得便怎样了。直到，她遇到面貌清俊，飘逸非凡的黄药师。

那一日，也许细雨微微，也许夕照蒙蒙，她一身黄衫悄生生的立廊檐之下，他一身青衣，神采飞扬地站在船头。他俩诗词唱合，大畅平生，都不禁互相佩服，终于情愫暗生。当然，金庸小说中并无这样的场景，全是脑补来的。

黄药师一生从不服人，天底下能说得出来的行当，他都精通，他敢和任何人比划比划，不会武功的，比算帐、养花、画画、作诗……他自信天底无有能出他右者。只有这个江南小姑娘，让他折服。而对于冯蘅来说，这旷古罕有的奇男子，琴棋书画、医卜算术、奇门遁甲无不精通，而且俊郎潇洒，自然也打动了她的少女之心。

新婚之后，黄药师带着冯蘅在江湖上慢慢游历，缓缓回桃花岛。这时，遇到了滑稽可爱的老顽童。虽然黄药师没有露出半点形迹，但是冯蘅已然看出，黄药师对老顽童怀中的半本《九阴真经》，有多想要。不过只是一本书而已，冯蘅心想，有那么宝贵么？我记下给他就是。

经书到手之后，冯蘅细细的看了一遍，已经全都记住，但是想到这是练功所用，马虎不得，又从头翻看了一遍。要将书还给老顽童时，她童心忽起，想开个玩笑，于是说道：“周大哥，你可上当啦，这不是什么《九阴真经》，只不过我们江南到处流传的占卜之书，不值半文。不信，你听我可以从头背到尾噢。”冯蘅一边背诵，一边看着周伯通瞅着经书，张口结舌的模样，知道自己记得一点不错，她才完全放了心。

黄药师在一旁哈哈大笑，为新婚夫人的古灵精怪，也为她的冰雪聪明。

记那一本书，不费什么，誊写之时，想来两人也是嘻嘻哈哈，大感好玩。但是祸福难料，几年后，徒弟梅超风和陈玄风将半部《九阴真经》盗出，让黄药师恼怒异常，甚至将弟子全都打折了腿，逐出桃花岛，酿成了一场惨事。

冯蘅在旁看着，默默心伤。她也许想，如若从来就没有《九阴真经》，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惨事发生了。便是有《九阴真经》，如果不是我默记下来，也不会有这等烦恼。到底，丈夫一眼也未曾看过那经，却平添了无数变故，还是怪自己，不该一时逞强，显摆起了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

黄药师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狂弹乱奏，以消胸中块垒。冯蘅悄然在几上铺开一张白纸，默想当日记忆的内容。开始几句尚且清楚，后来越发杂乱，只因年深日久，何况当时是一时强记，根本不理解经文含义，耗尽心智写下七八千字，再也写不出。此时，腹中疼痛，已然昏厥。后来，早产下一个女婴，终于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其实，默背一本《九阴真经》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郭靖也全篇记颂了下来，几十年之后，他还可以一字不落的誊写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同样是默背，同样是誊写，结果却大不相同，原因可能正是出在两人资质之上。冯蘅过目不忘，不管有用无用的，理解不理解的，都可以看完马上记住，虽然当时记忆清楚，到底不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慢慢的也就忘了；郭靖心智迟钝，每一句都到反复读几十遍才能记住，加上周伯通在旁指点，也背诵了几个月的时间，但他慢慢理解经中含义，与自己习练的武功一一对应，一旦记忆，反而终身难忘。

说到底，能记住的，是对已有用的，而忘记的，是与己无关的，不管聪明人还是笨人，都是一样，至于是花了多长时间记忆来的，倒并无太大区别。郭靖到后来也记不住自己喜欢的诗文，只背得出一两句，反而不若《九阴真经》清楚。然而记住了便记住了，忘记了便忘记了，他从不会要强记什么，因为根本记不住。但是聪明如冯蘅之人，偏偏可以强记住与自己无用的，逆天而行，到头来，只能伤到自身了。

金庸在《书剑恩仇录》里有句话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这简直就像是用来警告冯蘅的。因为她的聪明找到了如意郎君，也因为她逆天而行，终于红颜早逝，留下一声叹息。如若可以选择，她是否宁可不要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若这项本领才是她得以与黄药师相遇相知的原因，那她又会怎么选择呢？

过目不忘之类的聪明，好比一把利器，可以伤人，也可以伤已，用起来总是要特别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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