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已整整九年,她归去的那天,我烧光了所有与她有关的物品,一来害怕睹物思人,二来是因为母亲一直在我心里,从未忘记,无需靠物件想起。
母亲是被不断蔓延的癌细胞夺去了生命,瞒着病情陪她做放疗、化疗,各种难受,虽时隔九年,但她当时痛苦不堪的表情我历历在目,每一次她都希望做完病就好了,就能回家了。我每时每刻都在祈祷,母亲能好起来,无数次在心里设想放疗、化疗的药物杀死癌细胞的整个过程,企盼奇迹发生,在网上疯狂的找关于癌症好转的实例,想着这些奇迹在母亲身上发生,或许明天一早,母亲就啥事没有了。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癌细胞还是扩算了,不断生长的癌细胞压迫着母亲身体各处的神经,疼痛难忍,加上化疗、放疗的副作用,母亲越来越瘦弱,越来越憔悴。我两地奔波,周一到周五回镇上的中学上班,周五下午就急匆匆座七八个小时的车赶到市里陪母亲两天,无论多晚,她多累多痛,她都会等着我。推开病房门,她伸手想要坐起来,我忙跑过去握着她的手,她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问我吃了饭没有,累不累,忙就不要过来了。平日里照顾她的弟弟说母一直亲念叨我,天天盼着是周末……
母亲最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痛苦,她希望我能帮她减轻痛苦的眼神,她因疼痛而紧紧抓住我胳膊的瘦弱的手,我永远也忘不了。写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眼泪又禁不住要流下来了,母亲的一生太苦了,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她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
母亲没进过学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但她和中国许许多多母亲一样,拥有难能可贵的品质:勤劳、善良、朴实、明理、豁达……一点也不输给饱读诗书的学者。母亲是持家好手,每每农闲时刻,听母亲讲他和父亲的奋斗史,比当下任何一部电视剧都要精彩。父亲在那个越穷越光荣的年代,凭借着贫农身份娶回了贤淑的母亲。过门后,两石玉米是当时家里最值钱的物当了,母亲很快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是当时村里为数不多的计满工分的女性。1980年,我的出生让这个本就贫穷的家举步维艰,还好那年打破大锅饭,开始了土地下放到户。当时分给我们家的水田仅能产300斤湿稻子,童年的记忆中,吃的最多的是洋芋、红薯和苞谷米,苞谷是主粮,看着养眼,黄橙橙的,但吃起来口感粗糙。至于米饭,只有家中来客人了,或者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餐。母亲炒得一手好菜,是全村出了名的“大厨”,在那个食材匮乏的年代,母亲总是能把最简单、最普通的食材烹调成最美味的食物,给少不更事、成天只知道玩耍的我们提供能量,每次有好吃的,总说自己炒菜做饭油烟子熏到了,不想吃,把好吃的都夹到我们父子三人碗里。长大了才知道,天底下的母亲都不爱吃好吃的。那时候村里的老人教育家里的姑娘常讲的一句话就是“好好上学,将来嫁到坝子去,餐餐都吃白米饭”,为了吃上白米饭,村民们开始修建水田,母亲和父亲一道起早贪黑,在有水源的地方,硬是用锄头钉耙把坡地耙成了水田,家里已经每年能打2000斤湿稻子了,米饭在饭桌上出现的频率也渐渐多了起来。
解决了吃饭问题,母亲又和父亲商议,决定推掉了无新气、破旧不堪的旧房盖新房子。修房是农家一辈子的大事,母亲把养家畜卖的的每一分收入,除了家里的必须开支外全部存了起来。三年后,母亲主持了建房开工仪式,从拆掉旧房、挖地基、请土匠、木匠到架板开工都是母亲一手操办。母亲每天负责十五个人的三餐,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蒸馍,晚上工人们吃完夜饭再收拾打理,我们睡下的时候母亲忙着收拾,我们起床上学的时候,母亲的第一笼馍馍已经出锅了,记忆中母亲总是笑容满面,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到上梁那天,母亲请人杀了头猪,款待亲朋好友,那一所大瓦房也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墙打得光趟,门做得大气,油漆漆得均匀……母亲骄傲了好长一段时间。
搬进新房的第二年,村里通了电,虽说电压不稳,但相比煤油灯要亮很多了,母亲又谋划着要买台电视。紧接着就是喂鸡养猪的数量增加,起得更早了,睡得更晚了。早上我们还在梦中,母亲就在耳边告诉我们她去打猪草了,等我们睡醒,母亲已经背了大背的猪草回家了。买电视那天,父亲和表哥一块儿去的县城,据说是请表哥保镖的,毕竟对于农家那不是一笔小钱。电视装上的时候,家里聚了好多人,这在当时是稀罕物件,母亲高兴地招呼大家落座,忙着泡茶。父亲捣鼓了半天,电视上也只有数不清的雪花,听到的只是哗哗的电流声,一大帮人依然盯着看,最后有图像了,大家也都是看到电视台休台才陆陆续续散去,母亲一一送出门,还招呼大家明天继续,乡亲们走了,母亲回来收拾屋子,有时候还要给留下来和父亲聊天的客人烧火做饭。
父亲是个本份人,坚信“慈母多败儿,棍棒底下出孝子”,教育孩子就一个字“打”,小时候,看到父亲就害怕,在我和弟弟面前没有笑容,有的只是严肃,稍不留意就要受皮肉之苦。母亲走亲访友天黑没回来,我和弟弟就去家附近的小山包上等着,总觉得母亲在家,家才像家,家才是家。母亲也打我们,但是打得人心服口服,现在想想正是父母的严厉才有了我们现在些许的好品质。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要好好上学,不要像我箩筐大的字认不到几个,就是砸锅卖铁我和你爸也会供你们的。”她们说到做到了,我和弟弟是我们村当时学上的最多的人,为了支付学费,父亲外出打工,走南闯北,从河南到山西再到江苏,下煤矿,进金矿,干零工。家里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既要顾家里,还要兼顾地里的农活,父亲外出的日子,母亲什么都干,犁田、担粪、修路……为的是多挣两钱,供我们上学。
有母亲陪伴的那段岁月留给了我无尽的回忆与财富,母亲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岁月教会了我勤劳与善良、赋予了我吃苦耐劳的品行,然我受益终生。
母亲逝去那天,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我就是一个没妈的孩子了。常常在想,如果母亲还健在话是怎样一种快乐的生活,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珍惜当下,活在当下,珍惜与亲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记得刘墉曾说过一句话“我们因爱而来到人世,有一天离开,带不走钱,只带得去满怀的爱”。对于一个心中充满爱的人来说,无需想起,因为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