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回忆,我不是一个人在行走
01
她眉眼带笑,皮肤白皙如同羽毛,浓密的刘海,齐肩的黑发,举止优雅从容,如繁乱中的一股清流。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很奇妙的,我仿佛感觉我们身上流淌着的是一样的鲜血。
我是一个孤儿。初来蒋家,似乎唯一欢迎我的便是她。因为我被收养是出于一种目的的,我的到来完全是为了伴她读书玩耍,别无他因。
但我十分喜欢这个姐姐,就如同我们是同胞姐妹,生而注定相遇。她叫蒋绒雪。
几日不到,我们的感情便浓厚异常,谁也离不开谁。蒋家其他人并不待见我,有时还会对我破口大骂,就连幼小的弟弟也仗着父母的疼爱欺负我。每在这时,姐姐就会站出来,帮我说话,又安慰我。
她活泼开朗,却自带一种忧伤的气息。
她是把我当作亲妹妹来疼爱的。凡是有好吃的都拿来与我分享;学习中我有什么不懂的,她也耐心为我讲解;养父母对我不公平,她也为了我而与他们争吵……我真的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不知是否是老天还想给我些磨难,还是我命中劫数太多,连这个疼爱我的姐姐都不放过……
几个月前,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生命。
我不敢相信她竟这样离我而去,没有回头,没有念想般,仿若一条无尽的长河,决断了她与我,不管我如何用力呐喊与呼唤,都如同麻木不知转向,恍惚间,我失去了她。她用她的生命换回了我的生命。
我想要寻求救赎。那时躺在血泊中的应该是我啊!但是我不敢说出来。内心的挣扎迫使我无法静心,无法像以前那样惬意地活着。
然而,现实似乎有所转变,让我控制不住自己,去享受索取,仿若我天生便该如此。
养父养母陷入丧女的极度悲伤中,为了解脱,将我当作了蒋绒雪。
他们将一切优质的物质给予了我,也将所有蒋绒雪所拥有的爱给予了我。他们爱我,即使是对我而言是虚假的爱,但我也甘之如饴。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父爱与母爱。
我热爱乐器,他们便请专业老师给我授课。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好的机会啊。若在以往,我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想要弹奏却碍于种种原因不得动作,任凭心中有燎原的热情却也只能忍耐。而如今,我想要的,都可以实现,我曾经卑微的实现不了的愿望,现在看来都十分平凡。
我狂热地爱上了这种生活。我愿意永远沉迷于此,不管是否是梦。可事实是,我淡忘了心中的呼唤,对姐姐的呼唤。
02
我想我太迷恋这个不真实的梦了。不知何时,我竟然以为自己真的是蒋绒雪。
我做着蒋绒雪以前做的事,喜欢上了蒋绒雪平常喜欢吃的菜,走着蒋绒雪经常走着的路……我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她。我甚至萌生出一个恶劣的想法:幸好她死了,我才有今日。
我在不觉中迎合着养父养母,我将自己变成了他们心中的蒋绒雪。
我不愿醒来。
直到一天,从异乡上学的弟弟,回家后终于受不了我的作风。一个明明不是姐姐的人却在做着姐姐做的事,让他情何以堪!
他朝我大吼:“你以为你真是我姐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不过是我们家的养女,你不配做我姐姐做过的事!”
冰冷的话语砸在我的心上,我突然感觉到了疼痛,仿佛在我的心上,有一道微小的裂缝,在慢慢地变大,变大。
我一下子惊慌起来,内心不得宁静。
就像有人将我的保护膜狠狠撕开,让我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让我身上的那些污点赤裸裸地面对着阳光,接受阳光的严刑拷打,使其原形毕露,无处可藏。
我愤怒地瞪视着他,但当我看到他眼中流露的感情时,我突然不由自主流下了泪。
我惊觉我已经错了太多,太多了!我想起了初来蒋家时,姐姐的微笑,我想起了当全世界都不待见我时,姐姐给予我的温暖。我想起了姐姐待我的种种……
我的泪水不住地流,不受控制。
姐姐待我那般好,而我却只享受着眼前的美好生活,我忘了我的初衷。
姐姐将我从车轮下救起,给了我再生的机会,而我却没有活出自我,依赖于不属于我的爱,做着不属于我的事。
无尽的悔恨向我涌来,继而转变成一种信念,催促着我向前走。
那天,我没有再做蒋绒雪。养父养母回到家后,照常想给我一个拥抱。我冷眼看着,想要躲开。我在心里不断地重复:我不是蒋绒雪,我不是蒋绒雪……
但是,当我看见他们眉间淡淡的忧伤与憔悴,我犹豫了。我似乎是第一次认真看他们,我看到了他们的软弱。从小精心呵护培养的女儿突然间遭遇了不测,他们怎会承受得了?
我走上前,如往常一样,接受了他们的拥抱。但又与往日不同,这一次的拥抱,我做回了自己。
03
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我明白了自己该走的路,我不会再局限于蒋家,我也有我自己的梦啊。
于是,我开始努力读书,挣来了第一份奖学金。我开始偷偷地打工赚钱,然后将赚得的一角或一元用细绳绑住,塞进家中存钱的地方。我挤出时间来练习弹琴,直到要睡觉才停下。
我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渐渐地,我的生活步入正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事实就如此,我总觉得弟弟对我有一种仇视,仿佛认为我霸占了他姐姐的位置似的。
每周他回到家后,都要百般嘲讽我,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我是邪恶的女巫。
那些伤人的话语让我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长鞭抽打着我,而我却不知如何应对。我如今最怕的人便是他。
我以为我们以后得每一次见面都会针锋相对,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那个雨天,终究涅槃。
弟弟发烧,却倔强地拒绝我送他去医院。而养父母又在外地,无法,只能温言软语地说服他。
然而,换来的仍是他对我的嫌恶与躲避。
“我不是瘟疫!我是你姐姐!”终于,我无法忍受他的无理取闹,大喊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委屈以及被压制的对姐姐的思念随着我的大喊一下子涌上心头,我的大喊带着哭腔。却没有哭。
我来到蒋家,自会担起自己的责任。哪怕对方看不惯我,我也得照顾他。
我此刻有些无助了,我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希望他可以理解我。
“我带你去医院。”我再次说道。他的嘴张了张,没有出声,只是低下了头,表情有些怨恨。我呼了口气,随他怨恨吧,我只需带他去医院。
收拾完毕后,他不情不愿地跟着我,走得极慢,用行动来告诉我他并不想简单妥协。我没有催促他,仅仅放慢了脚步,和上他的速度。
这场别扭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突然,天降小雨,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停足避雨。
“喂,你这个丫头!”他无理地叫嚷:“我难受!”我并未生气,转身看向他,他面色潮红,皱着眉头,两双眼睛晦暗无光,已然是一副病态。
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拉他进了超市,买了一把伞。我将他背起,走入雨中。雨打在伞上的声音使这场沉默终于变得不那么令人憎恶。医院很近,很快便走到了,我面无表情地拉着他变得滚烫的小手,走进医院。
在打点滴时,他突然说了一句话,“谢谢你。”虽然有些别扭与无奈,但我还是欣然接受了,嘴角微微扬起。
在此之后,我们的矛盾逐渐解体,即使再见面时不会十分亲切热络,也无关紧要了,起码不会冷言相对。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成就感的,第一次觉得,作为一个姐姐,真好。
04
我真的有了一个家庭,这种感觉如此真实。姐姐曾告诉我,有付出,回报就不远了。她总是对的。我努力扮演着乖巧女儿,贴心姐姐,做好我自己的事。
我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美好还是破灭了,那么无情。
他们说他们不会再利用我,不会再把我当作蒋绒雪,他们要将我送回孤儿院。
我听到后,一下子愣住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姐姐不是说有了付出,回报就算是迟到了也会到来的吗?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原来是帮助他们从悲伤里走出来的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呆呆地盯着他们,想要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一些人情来,可惜,除了决然,其他一概没有。
窗外下雨了,大雨。雨滴狠命地砸着窗子,嘈杂的声响盖住了他们冷情冰凉的道歉。我不再看他们。我的心仿佛被窗外的雨滴砸到了,触之即为冰,无法融化。
弟弟躲在房间里,偷偷从门缝里看我,有一股想要走出来的冲动,但并没有。涩然,苦然,连着丝丝缕缕的痛楚一并向我涌来。姐姐,若你在,定会拉着我的手,挡在我面前,阻止他们的吧。
我目光呆滞地盯着窗外,现在该如何做?苦苦哀求吗?我只不过在寻求一份温暖而已,真的需要如此吗?
良久,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我平静地说道:“好,明日就走。”我本不属于这里,天地间必有我的一席之地,何必留于此地,做一个别人眼中无足轻重的“傀儡”?走罢,至少在这里,还留有他们对我的回忆,无关好坏。
深夜,我躺在床上,轻轻闭上了眼。梦中,我见到了姐姐,她正对我微笑,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