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起飞雪灌入北京城的胡同,橙黄的路灯下有一个黑影正步履匆匆,呼,又一阵寒风,他不禁将毛领立起,紧紧的围着脖子,今年的冬天好似比往年都要寒冷。他哈出一口气,这口气迅速化成冰凌,密密实实的包裹住嘴周的胡须。“快了,快了。”他喃喃自语,手掌不由的抚摸着怀里的包袱,那里是他今夜此行的秘密所在。
哗啦!李师爷正准备收拾店铺,回屋睡觉,只见一个雪人推了门进来,寒气迅速的占领这间不大的杂货铺。“呦嘿,您是哪位?小店已关门谢客,不送了您呐。”
“李师爷,我等这红月之夜已经足足三十年,您可不能赶我走呀。”那人揭下皮帽,露出灰白的头发,他揩了揩胡须上的雪水,将怀里的包袱轻轻放在八仙桌上。这包袱外面的一层白布已被雪水浸湿,打开后,里面又一层塑料膜,再开一层是旧报纸,最后才显现出包袱里的物件来。一套旧花袄,看大小应是属于儿童,一条红头绳,几根已经发黄的骨头。
李师爷见了桌上的物件已明白大半,皱着眉头,在屋内踱起步子,良久方说:“这还魂术须减阳寿三年,且还魂之人只能在红月期间存在人世,红月之后仍化为白骨,你可愿意?”
这来人点点头,凄惨的一笑,道:“我在人世已受够苦了,能重见孩子,哪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也值得!”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师爷看了看这年近古稀的老人叹了口气,道:“还魂术需以亲人之血作引,注阳寿于白骨之内,兼具葬身时刻的心中所念之物,红月时分,待老夫做法,这堆白骨便可化为人形,与常人无异。”
老者听他如此说,撸起袖子,露出青筋暴起的强壮小臂,道:"我有血,拿碗来!"
“无需这么多,只需三滴便够了。你还需告诉我,她葬身之时心中所念何物?”
老者放下手臂,眼睛盯着店内一炉烧得正旺的炭火,红透的木炭噼啪作响:“那天也下着大雪。”他隐约中见到一个红衣女孩在火中跳舞,他眨了眨眼,那幻像又消失不见。开口道:“我中年丧偶,相依为命的只有女儿四喜。因为那年她的生日正和元宵节同一天,她便央求我做个灯笼给她。可那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吃了上顿没下顿,谁家里还能多出些蜡烛呢?于是她生日的前一天,收了农活后,我便挨家挨户的讨蜡烛。”
“后来呢?”
“蜡烛讨来了,可我回到家,她却冰冷的躺在炕上,胸前拳头大的一个血窟窿啊。血迹一直从门口拖到炕上,已经结成血冰。”他咬着牙,眼里湿漉漉的,清了清喉咙,又往下说:“我将她埋在后院的枣树下。不久家乡闹了灾荒,在逃难的途中听人说,有专门练还魂术的道士可以将死人复活,我便动了复活女儿的心思。”
“后来就找到了我。”
“嗯。”老者双手握拳,向李师爷深深鞠了一躬,“师爷成全我与小女的相聚之恩,我必永世不忘。”
月光从云层中透出光来,不多时就要红月了。李师爷扶起老者,从杂货铺里翻出个兔子形状的纸糊灯笼,又取出半截红烛在炉火上点燃。此时狂风大作,吹得窗户一阵乱响,李师爷取一把小刀在老者手指上一戳,殷红的鲜血便滴在秘符之上,他绕着八仙桌撒下不知名的白色粉末,口中念念有词,作法开始了!天空逐渐昏暗,老者感到八仙桌开始震动,这震动越来越剧烈,桌上的白骨碰撞在一起,发出渗人的声响,屋内泛出红光,红月已经成形。
“开地门!”李师爷大喝一声,将秘符贴在那堆白骨之上,白骨果然立起,将秘符环绕在内,老者感到脖后冰凉,灯笼内的烛火登时变为蓝色,窜起数丈,直冲屋顶。外面的风雪下的更猛了,忽然一阵妖风破窗而入,卷起屋内的尘土与杂物,老者被迷了眼,赶紧用衣袖抵挡风雪的攻击。待风雪渐弱,再次睁眼时,屋内已七零八落散落着各种物品,唯有那八仙桌还稳稳的安放在原位,桌上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正拿着灯笼玩儿呢。
老者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这少女用红绳扎着两只小辫,身着小花袄,一双白嫩的小脚微微翘起悠闲地晃动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那少女乌溜溜的眼睛离开灯笼,盯着他,咧开嘴笑道:“爹爹,你做的灯笼真好看,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一起玩儿。”
“哎,哎。”老者答应着,快步走到八仙桌旁,拉着女儿的小手往脸上贴,捧起她的小脸猛亲,嘴里不停的说:“想死爹爹了,我等今天等了好久......”
那少女擦着脸,嘻嘻地笑道:"爹爹你早上才出门,怎么就如此想我?我们只有几个时辰未见而已。何故哭成这样?"原来她并不知自己已遭人毒手,命丧黄泉,记忆还停留在葬身之日,在鬼魅的眼中爹爹的容貌并未衰老,还是当时的模样。
老者擦干泪水,抚摩着女儿的头发道:“这灯笼你还满意?爹爹答应过的,一定要送到你的手上。”
“真好看,明年生日我还要一个更大的灯笼。”她晃着手里的兔子灯笼,那明晃晃的蓝色火焰让人炫目。
“明年,明年......”老者沉吟着。
“快快抓紧时间,红月就要消失。”李师爷的一句话将老者惊醒,他连忙紧紧抱住女儿的身子,想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爹爹,那是谁的声音?我害怕。”那少女战栗起来,手里的灯笼也落了地,灯笼纸着起火来。
“不怕,喜儿不怕,有爹爹在这里,谁也无法带走你。”老者紧紧攥住女儿的花袄,咬着牙说。
“时辰到!”李师爷腾出一手,在空中画出符文,喝到:“鬼魂退却!”
那少女发出尖叫声,双手在空中乱划,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她嘴里哭喊着:“是谁在那里?爹爹,不要离开我,我害怕一个人。”
老者跪在八仙桌旁,嘴里哀求着,叫嚷着,求李师爷不要带走女儿的魂魄,然而时辰已到,任谁也无力回天!当红月的最后一丝光在大地上收敛,风雪骤停,老者怀里抱着的少女已化为原形,仅留一颗残烛在尘土里闪着微弱的橙光。
李师爷收了法术,感慨一句:“这鬼魅本不应存在人世,还魂术虽为秘术,但终归无法逆天。”而后拍了拍老者的肩膀,拂袖而去。
第二日拂晓时分,雾气还未消散,从胡同中隐约浮现一个黑影,那是早起来清扫积雪的卫生站员齐大嫂,只见她袖子上套着红袖标,眯缝着眼,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着,边走边发牢骚:“今天排班真是倒了血霉,赶上这十年难遇的风雪。”
待她拿上雪铲开始干活,远远就看见路灯下靠着一个黑色的物体,“是谁乱丢垃圾?!”她生气的嘀咕,耐着性子走过去。谁知那里靠着的并不是垃圾,而是一个人,一个死人。她一惊,再仔细瞧去,发现虽然这人面色已变为青色,嘴唇冻得深紫,但还有几分人样。
不多久,这具尸体旁就聚起了周边胡同的居民,众人议论纷纷,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嚷起来:“这不是整天在胡同里收破烂的那个疯老头子吗?”
这句话唤起了众人的记忆,于是大家都开始说起话来,这个说:“听说他虽然疯,但还有几分手艺,能糊灯笼,收几张破纸,边糊边说:‘喜儿别怕,爹爹给你做灯笼’。”那个同情的说:“一定是昨晚的风雪太大,让他送了命,可怜人啊。”还未说完,另一个就插嘴道:“谁能料到这么大雪,他还往外冲?这不是送死嘛。年纪一大把,怎么可能扛得住?果然还是疯子。”
警察也闻讯赶来了,此时,尸体已冻得结结实实,它怀里好像还抱着件破花袄,警察费了好大劲才将它放入尸袋,随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之中,众人才逐渐散去。太阳温暖大地了,胡同里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屋顶飘起了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