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呼吸也跟不上节奏,无尽的黑暗逐渐吞噬了生命最后一丝火焰,耳边儿女的哭声如钟声的余音,已然听不清楚。我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无力地下坠着,就这样一直一直下坠着、旋转着,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还要多久。心中夹杂着对儿女的不舍和对你的期盼。
终于又要见到你了吗,已经二十多年了,还记得那一晚,我无力的看着你安详的面庞,皱纹已爬满了额头,鬓角的白发不知不觉已然和头顶连成了片,多期盼时间能停留在刚才凝望的那一刻,不再流逝。泪水从脸上止不住地流过,我想,最终还是食言了,那天对着守了一晚的流星说好的誓言呢。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终于熬过来了,不会再孤独了,要团聚了,不是吗?
忽然,异样的感觉从背部传来,下坠的速度减慢了,一道光芒从眼前透过,身体仿佛被温暖的毯子包裹着渐渐往上升去。怎么回事,嗓子突然变得很痒,有股按捺不住的气体从胸膛奔涌而出。
“呜啊~呜啊~呜啊~”我竟然发出了这种声音。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眼睛被温热的液体拂过,渐渐睁开了。一个带着白帽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她是…这里是…,难道是医院,我又活过来了吗?
正当我猜测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眼前。是你!怎么会是你!不对,不可能!你已经去世了,难道这是阴间?不对,这分明是人间。
“多白净啊,快看看你闺女。”从白衣护士口中如清风拂面般说出了一句话,而对我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望着眼前傻笑着的熟悉面孔,一袭难以抑制的悲伤从灵魂深处流出,伴随着“呜啊”的哭声响彻天地。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接受这现实,常常看着你的脸发呆,常常对你笑,期望你还能记得我过去的样子,也常常因为你记不起我而嚎啕大哭,还常常对那个自称妈妈的女人发脾气。不过,我还无法记住这些事,常常忘记自己醒着时做了什么,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只想唤醒你的记忆。但是,每天晚上做梦,我都能清晰地梦到我们的过去,我们雨中的相遇、花下的婚礼,那些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和经历的往事,一幕幕像电影般从眼前闪过,以至于我常常在梦中微笑,幸福的微笑。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渐渐长大,渐渐能咿咿呀呀发出声音,我很高兴,因为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亲口告诉你我们的过去,告诉你那些你已不再记得的事情,我期待着。
然而,随着我渐渐开始能记住白天发生的片段,可怕的事情也来临了,我晚上能梦到的往事越来越少,白天看着你的脸时所能唤起的记忆也越来越少。我感到恐惧再次袭来,就像前世临死之前那样,无助的颤抖着,等待命运的降临。
渐渐的,我的大脑被醒着时的记忆所占据,再也记不起我们的相遇、记不起我们走过的路、看过的海,记不起你的声音,也记不起你的容貌,甚至记不起出生时看到你时的惊诧、记不起遗忘往事时的恐惧。
有一天,你抱着我,我盯着你。你看不出我正在努力记住最后一样属于过去的东西——你的名字,我坚持了很多天,但已经力不从心,我想把它喊出来,努力地咿咿呀呀,我憋得满脸通红,声带和舌头尝试着协调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忽然,奇迹出现了,美妙的声音随着一次完美的爆破声破空而出。
“baba”我发出了人生第一个词汇,你兴奋地笑了起来,那开心的样子让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开心得又叫了一声”baba“,开心得再也想不起那个铭记了一生的名字。
当我盯着你傻笑时,你的模样忽然开始变得模糊,恍恍惚惚,仿佛风一吹就散,我努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却始终无法再看清你。
一阵风吹过,你的身影随风而散,我望着飞散的余晖,身体开始发抖,抖得天旋地转,身体开始向下坠落。
一个踉跄,我险些歪倒在地,惊魂未定得抬起头,发现此时我正趴在病床旁边,耳边响起了一声“滴——”的长音,连绵不绝,令人绝望。望着心脏监护仪上平静的直线,难以言表的悲痛仿佛穿透了几个世纪,重重地击打在我的胸口,令人无法呼吸,眼泪夺目而出。
“爸爸!”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的呼喊声穿透灵魂,正如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时一样。而那时,你是那么开心,现在,我是这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