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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武汉,烈日当空,是真切的可以让你感受火炉这个称号的名不虚传。

  而我现在却站在这烈日里发呆,一夜没睡的我已经分不清脸上流淌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的梦想,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呢。”我妈拍着我的肩膀,缓缓的说。

“哦,是啊。”我知道我妈所说他说的是什么,实际上,我们全家人都知道。因为他每次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一定会说几遍。

  我还记得,他最后一次是这么说的。

  “我今年93岁。我还是坚持每天买彩票!我最大的愿望啊,就是中一次彩票。两千万!除开税,剩下的跟你们分了。”听到这里,我总是忍不住会噗呲出来。但他还是会坚定的说完:“争争!我分你最多!600万,让你买套房,剩400万存银行,一个月利息一万多,一辈子不愁了。然后剩下的分给.....

  哦,对了,争争就是我。我所说的这位93岁的老人,我叫他二爹爹,按照辈分,也就是我外公的哥哥。是的,他去世了,走的很安详,没有受一点苦。

  实际上我没有见过我的亲外公,他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走了,我的大爹爹是国民党官员,49年的时候就和蒋介石一起跑到台湾去生活,直到几年前两岸关系和谐了,才回来一次,我也只见过这么一次。我从小没见过的人还有我的父亲,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跟别的女人跑了,鸟无音讯。而我的二爹爹从未娶亲,单身一辈子。一个人住,一个人吃。90岁的高龄出门做公车,就算有人让位,也不坐。出门的标配就是一个墨镜,和一套笔挺干净的中山装,外加一双擦的贼亮一点褶皱也没有的黑色皮衣。

  因为我母亲的遭遇,所以他最疼爱的就是我的母亲,爱屋及乌,到我这一辈,福气也就到我头上了。实际上,我们全家人都不太喜欢他的“爱”。用我舅舅的话来说,叫做刚愎自用,很固执。和他一起也很多规矩,要人做事得说请和谢谢、不能用筷子敲击碗盘,不许叉腿待着等等,如果没有做到,一言不合就开骂。他是家里剩下唯一的老人,但却又不适任何人的直系亲属,所以家里人对他都是又敬畏,又嫌弃。

  可唯独我不讨厌,相反还很喜欢,他每年隔几个月都会去我住的地方——车站路这里晃悠一阵子。每次来的时候必会叫上我,带我去吃好吃的,跟我讲故事。每次听他讲故事我都觉得非常有意思,他的一生也是跌跌撞撞,没有多么传奇,却也非常精彩。

1921年。是个混乱的年代,混乱到有的人无法无天,有的人食不果腹。混乱到很多历史流传到现在,都不知是真是假。

  我二爹爹就是在这个年代出生的,他的父亲,按照家谱给他取了个名字,朱汉文、大哥就朱汉斌,我的爹爹叫朱汉武。他们出生地是在河南,嗯,是的,就是人口最多,却闹饥荒的位置。据说,我的曾外公家庭地位还挺高,地位和财富都很不缺。1939年,在我的外公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日军的侵华战争已经进行两年了,河南又大闹饥荒,他们全家被迫往武汉逃荒,汉文和汉斌很幸运的在一年之前就被送去广东参军了。               

  在刚到部队的时候,他是一名运输兵,负责开车运送部分物资,而主要任务是带伤员,安全的回到基地接受治疗。他第一次遇见姜春来的时候是在营地里,那时候他刚学会开车的第二周,运送了六十几名伤者回营地。两周了,每天都是这样,即便是如此,残肢断臂的场景和痛苦哀嚎的声音还是让他感觉非常的不适。他想吐,刚刚站起身来,打算出外面吐个痛快。就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嘿,你快过来帮忙。”他转过身,在确定这个声音传来的方向之后,并没有一个眼神跟他交汇。“叫的不是我吧。”他想,疲惫不堪的身体,也支撑不了他过多的想法,此刻的他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好好的休息一下,哪怕就五分钟。

  “喂,说你呢,别走啊!新兵!”他终于找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口非常浓厚的湖南腔调,粗糙里带着几分温柔。她只抬起头看了朱汉文一眼,目光就又落到她身边的一位伤者身上。用我二爹爹的话来形容,那个眼神不屑却笃定。不屑的是一个新兵,为什么这么慢动作,笃定的是告诉他,我叫的人就是你。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按住伤口。”说着,拉过汉文的手,按在躺在病床上一位伤者的腹部。鲜血不断的往外涌出,还伴随着血肉摩擦,细小的咯吱声,而这个人早已因为疼痛昏迷不醒。

  鲜血本温热,但此刻汉文却觉得特别灼热,滚烫的鲜血灼烧着他的灵魂和勇气。他死死的闭上了眼睛,一刻都不想到这个画面。他感觉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不久后的自己。他害怕,他不害怕死亡,却害怕死亡前夕的痛苦折磨。此刻的他,只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能够利落干脆。

“你可以松手了。”过了许久,她长叹一口气,跟他说。

  他不敢放手,至少现在还不敢,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皮子。

“我说你可以放手了。”这个女声再次在他耳边说。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这才看清这个要他来帮忙的这个人。

  她一身白色大长衣,也已经被血和灰尘弄成了红不红,黑不黑的颜色。她皮肤很白,却因为汗水而显得特别油亮,关键是眼睛大,都不用抬头,就动下眼珠子,就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已经死了。”春来看看他惊恐不安的脸,再看看他那一动不动双手。哽咽而冷漠的说。

  “春来,快来!”一个声音呼过来,她吞了一口口水,用几乎通红的双眼看了汉文一眼。飞快的走开了。


  “那年我才18岁,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小孩,而本应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生活却突然颠覆了,为了一口饭,不得不得投身军旅,九死一生。我本一直很抱怨,为什么老天对我这么不公平,为何如此不幸的命运偏偏降临到我的头上。

  而那次我才真正认识到,我能这样想,其实就说明我是幸运的那一批人。很多人没有时间去抱怨,也没有机会去选择,很多人,比你承受的更多。”二爹爹某次这样和跟我说。“但我如今的年纪,这些埋怨早已被时间冲散。”


  那之后,他每次送完人回来,只要还有力气,就会尽可能去帮助他们,绑绷带、打热水、甚至连简单的缝针都不在话下。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除了双手刚刚洗净,全身都是血渍的女人,坐到了草地上,就在朱汉文的身边。说道。

  “朱汉文。”他嘴里的饼子还没有嚼碎,又喝了一大口米粥。含糊不清的说道。说完,抬起手臂,用肩部这里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擦了擦嘴。

  “呵。”看到他滑稽的样子,春来不禁噗呲了一下,“我叫....

  “春来。”汉文抢答,努力的吞掉嘴里所有的食物,清清楚楚的接着说,“春来嘛,我晓得。”

  “咱们国家,有姓春的吗?”说完,她也啃了一口在手里踹了很久的饼

  “哦,没有吗?我看他们都这样叫你。”

  “我姓姜。姜春来”

  “噢?和蒋委员长是本家了”

  “是姜,姜子牙的姜,你有没有文化”

  “哦,是,哈哈,这口音问题口音问题。俺是河南来的。你呢

  “湖南

  “咦,我家里人都跑去湖北武汉了,等着仗打完了,咱们还可以结伴一起回家呢

  “就说你是文盲,湖南和湖北能一样吗。说你老家河北你乐意嘛

  “谁说俺没文化了,俺开车这么久,对地图研究的可透彻咧,从广东要去湖北就要经过湖南。”汉文说着,吃完最后一口饼,然后配合的给了一个自信的微

“噢,是嘛。那真的是可以同路的咯。”春来也笑了,不知是为掩饰自己的尴尬,还是被他那个自信的样子逗乐

  “咱们好歹老家都有一个南字,也算半个老乡咧,我看你技术不错。以后俺受伤了,你可别让俺死掉了。”汉文说着,眼睛却不自觉的从春来脸上,滑到了她手中那张饼。

  “呵呵哈。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我可不敢得罪阎王。”她说着,撕了一块饼子给汉文“不过我可以让你多吃点,这样血就多点,死呀,也会死的慢些。”

  “得,那还是死的快点吧,每次看到战友痛不欲生,我就难受。”汉文出于礼貌,接过饼子,并没有吃,只是呆呆的望着,两眼微红。

  “哎哟,那是逗你呢。赶紧吃吧,吃了才有力气多杀几个鬼子,也等于多救几个人。”春来沉默了一会,努力把脸挤成微笑,站起身来,拍着汉文的肩,说“我先过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嗯。”汉文看着她,咬了一口饼,轻声的说。

  “噢,对了!”汉文突然起身,对已经走开几米远的白衣少女喊道。

  她没有转身,只是把头偏过来,侧着脸,头发划过一道弧线,露出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斜视着汉文,嘴巴略微张开,等待着汉文接下来的言语。

  “谢谢你的饼。”汉文其实本来想说,有时间你教教我怎么救人,如果有那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一定会救你。

  他却说不出口,看到夕阳下,春来的侧面,他第一次害羞的低下头,不敢看她。


  “是啊,你二爹爹也是有喜欢女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呀,总是会没事儿就悄咪咪的看她,希望她也看你,但是又害怕被她看到。偶尔目光交汇,就可以从早上开心到下午。每次跨进那个房间,视线就会立刻去寻找她,怕她知道我这份期待,又怕她不知道,更怕她知道,却假装不知道。跟别人谈论起她的时候,言少,怕展示了不屑,言多又怕暴露了喜欢。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呀。哈哈哈哈。”二爹爹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感觉他并不是一个顽固的老头,而是一个还未长大



  1939年6月21日,日军空袭广东最后的吐纳港口——汕头,战事危机,死伤惨重。广东大部分军队被调过去支援,包括汉文所

  汉文深入被轰炸后的汕头,进行物资输送和救援的时候。那是他看过最惨烈的场面,尸横遍野,硝烟弥漫。更是在他听说了日军军队对俘虏和老百姓进行的一些惨绝人寰的行为之后,他彻底的崩溃了。所谓的人间地狱也不过如

  他昼夜不歇的在枪林弹雨里开车来回,在他最后一次返回营地准备再次出发的时候,他接到一个不一样的任务,不用再返回营地了。因为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敌军正在逼

  汉文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出发,他思绪却异常的凌乱。他知道国军赢的机会渺茫,也深知日军的残暴。而他原来只求速死的心态,在这段时间也变了。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很多东西没有体会,不能这么快就献出自己的生命,更何况,还有春来。在这个少年心中,第一次有了所谓的牵挂。刚刚滋生爱情和生活的萌芽,他不想就这样熄灭

  汉文思来想去,做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重要决定。他决定逃走,逃走。

  是的,他做了一个逃兵。

  逃兵这个词,听起来就被人所唾弃,也是耻辱和懦弱的存在,但在一个18个岁的小伙子的思想里,哪有那么多的情节,我逃了或我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或者又有谁会关心在乎

  他决定逃走了,在行动之前,他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拿出笔和纸,写了一串漂亮的文字。迅速的跳下车,毫不顾虑周围士兵异样的眼光,冲进了医务大厅。

  他一眼就认出了姜春来,一身带血的白大衣,埋着头,鼓捣着什么。他大步的走过去,一把抓住春来的手

  春来吓的差点没跳起来,她回头看到是汉文,脸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汉文,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突然意识到被抓住的手,立刻一甩手,挣脱了。脸上多了一丝红晕。

“给。”汉文递过纸条,“没人的时候再看。

他说完,立刻转身离开了医务大厅,回到自己车上,发动,开出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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