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朦朦黑,月亮悄没声的出来,照着大地亮堂堂的。
我娘刚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亮光,不由地往后一缩,正要打退堂鼓,却被我奶硬挤了出来。
“去不去!还要不要娃的命了”。我奶奶吓道。
虽然中气十足的,但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
我娘唯唯诺诺的跟在我奶后面,她们来到家门前的那条小路上,我家在村子的北尽头,一般很少有人来这里。所以,她们决定在这里给我去病。
所谓去病,就是把给病重的我喝的中药残渣倒在路上,让别人踩过,带走病气。今晚是我万分凶险的一晚,她们不得已要这样做。当然,在这条荒无人烟的路上,她们决定自己下手。
娘把残渣倒在路上,一边倒一边抹眼泪。奶奶已经踩上去了,她的一双小脚卖力的踩着,在长度和宽度上的先天劣势,让她不由地加快了速度,就这样忙活的我奶还阻挡着急于上来踩药的我娘。
她们都不敢说话,虽然在村子的尽头,倒也住着好几户人家。就这样无声的僵持着。
眼看我娘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我奶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轻咳黑夜里发出。
月亮亮堂堂的,烟火明晃晃的,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还叼着烟呢,不用看脸就知道是吴老三了,如今,都改革开放了,村里人都吸什么纸烟,只有他还叼着个烟斗。吴老三是个浑人,全村不论男女老少都叫他吴老三,他不痴不聋,不哑不盲,却独独一人过活,谁跟他说话都不理。长此以往,人们便都吴老三吴老三的叫着,不分老幼。
可我奶不这样,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吴三哥”,心里面想得却是“你快走吧”。
谁知那吴老三非但没走,还用脚把奶奶脚下的药渣卷过来,自己站在上面,踩了又踩。
夜静悄悄的,月更亮了,没有人说话。
又忽听支呀一声,路对面老季家的门开了,季二婶扶着他家老祖母走了出来,老祖母也不说话,吴老三就把脚下的药渣踢了一半给她,老祖母站了上去,慢慢的踩着。
“孩他娘放心吧,那年我家平娃子去病,也是我踩着大半夜给踩活过来的,你看我又平白享了几年福,啥事也没有”。
一众人踩在药渣上,仿佛是在田间地头歇息时,在一起拉话一样自然。
月光洒下来,照着我奶和我娘的眼睛亮亮的。
我实在是不知道会有这么神奇,总之我是活过来了。
从那以后,年过七十的奶奶,就经常去给别人家去病。
当然,有去好了的,也有去不了的。
而当我奶享尽福分离开人世,我母亲却增添了苦恼,她年纪大了,想去给别人去病,可是,已经没人需要了。
我说这是迷信,
母亲却说我没有良心。
我们这样僵持着,当我的小儿子生大病时,母亲很想去病,可是没有药渣。在一个月亮圆圆的夜晚,她独自走到当年的那条路,踩着,嘟哝着,哭泣着。
母亲这辈子都没有去过病。
我也是,
但我被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