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餐馆,吊灯橘黄,排风扇呜啦作响,端着碗坐下,手机亮起,窗外路人。
不关心人类,如同不关心晚饭。有些人会吃,但没发现自己吃的是什么。有些人不吃,不知道自己没吃下什么。
生命的力量在哪里,慢慢咀嚼,大概在关心里,也在不关心里。
在不关心里走远,倏然发现,原来还是有人会吃饭的,吃出带着色彩的滋味。然后忘记了在这不关心的黑白里,是没办法描绘的。
(惊心)
1.49 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教室空旷,只有头顶的一排灯亮着,只有一盏吊扇在呼啦啦旋转。
趴在桌上睡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夜色堆满。
翻开的书,每一行字,每个记号,写下的笔记,全都是醒的。
书页右下角,有轻轻重重歪歪扭扭涂下的笔墨,睡着时不知道记的什么,脏兮兮的。
醒着时不见得就能将清醒的字句读进脑海,不见得就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睡着时却是真的遗失在茫茫夜海,梦里没有昨天和前天或者明天,脏兮兮连成一片。
(书空)
1.48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天高地广,茫茫然细雪萦回。
一人立于天幕之下,耳际马蹄震颤,号角呜鸣;雪片落在发顶、手背;全都感觉不到,只有眼底映衬敌军骑兵纵马,奔涌而至。
这儿一刻的震慑,让时间瞬息,这一刻的无法思考,让时间漫长。
一人何以当千骑,不可挡也已顾不上,唯有扬剑,作最后一斩。
人死之前,眼前也许会闪回此生,如一场说教,需要一个还算欣慰的结局,所以,不要死得太狼狈啊,即便马蹄已踩碎每一寸骨骼。
(血洗箭)
1.47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在前院接菜园的边沿上坐下,在后院水潭石头上坐下,在路牙子上坐下,在田埂坐下,在桥栏杆坐下,在水渠坐下……
那时候走到哪里都可以随地坐下,手里捏着野花,草叶,踩水,指甲大的小青蛙。
那时的不说话,就是不说话。现在的不说话,是没什么可说的。坐下之前,会擦灰尘;吃饭之前,会烫餐具;到达之前,会预约;离开之前,会告别。
回忆,只因留恋彼时而存在,留恋是为衬托此时而鲜明。说了太多过往,以至于连自己都开始厌倦。
(解忆)
1.46 魂来枫林青,魂往关塞黑。
跟朋友窝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看照片。朋友问,为什么她所拍的宫殿只有上半截。她翻出另一张全景的,人山人海。
不喜欢的,就视而不见,就将其从画面中抹去,只留下愿意接受的部分。于是也就只有部分了。半截的宫殿,没有地基。
随后翻到一张枫树。是小区花坛里拍的。周围的灌木丛稀稀拉拉,草坪露出颓黄的土地,一棵矮枫站在一楼的防盗窗前。
主干开叉,四散成细小枝桠;长得不对称,一侧向外伸长,一侧叶子焦枯。叶面落满尘土灰扑扑。怎么看都应该是被抹去的一部分,却傻愣愣地长在画面中央。青红交错,一缕初秋。
(枫林)
1.45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院子的边上,有一间柴草棚子,里面堆着山上割下来的茅草、劈成段的木柴,和晒干的稻草。
棚子边上围着竹丛,后头那些是老竹,粗壮挺拔,蔚然森然;边上那些是新竹,麻杆似的,参差错落。
她在柴草棚里找猫。外婆说,这是只养不熟的猫,迟早会逃走的。她抬头看着蹲在棚子土墙上围的猫,口中喵喵喵着,希望它能将自己当做同类。但猫还是起身要走。
她不说话了,以免把猫吓走。她就盯着猫,假装自己不存在,希望猫能将她当做静物。一人一猫对望着,都没有动。
世界在这里静止,只有飒飒然万叶千声,一阵一阵。
(修竹)
1.44 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
虽说不上窗明几净,桌椅面上已经刻有不知几代学生的创作,可是学校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有比公园的还大的花坛和空地,有围着小孩打转的成年人当老师,有专门开辟出来运动的操场。
在白色围墙之内,只因“学习”而存在。
吊扇呼啦啦转,吹得书页起伏如同呼吸。他看着书本发呆,想着,父母早上卖菜,下午这个时候,则大概在收早稻。
这个世界上没有专门一个地方,是为父母准备的,他们徘徊在菜市场,田间地头,街头巷尾,不会像他们这群孩子一样,坐在一起,闹在一起。
前排的同学挨个起立回答英语老师的提问,等问到他长大了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三个teacher,两个scientist。他觉得非常神奇,初中了,还会有人梦想做科学家。或者他们只是这么说而已。
他说,想做一个farmer。同桌笑着小声说,那你现在可以直接去种地了。英语老师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才接道,那你需要学习种地的知识,right?他回答yes,然后坐下。
他有时候会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是农民的孩子,除了鞋底,他没有触碰过土地。他摘过花,碾过草,他没有耕作过。种地需要学习什么样的知识?他不知道。
(荷锄)
1.43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一个人,是一个装着血肉和骨骼的口袋,摊放在那里。
手术刀划开病人胸膛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本完整的人一旦被破坏了表皮,就像被揭开了本质,跟一块案板上的肉没有差别,柔韧的肌肉质地和腥鲜的色泽。
即便是蓝血星人,也同样有口袋溃破的时候。而死亡的生命就像一缕魂魄,从破裂处逸散出来,消弭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可是如果一个人还能有所表达,对着伤口戏谑玩笑,或者痛哭流涕,那么就不再像一个口袋,毕竟口袋是不会表达的。那么是不是说,表达,是一个人有别于口袋的所在,是生命栖息的间隙?
有没有这样的人,割开口袋,冒出满满的蓬草和细碎的红黄野花,连指甲缝里,都是深绿的草汁泥垢?那他的生命,大概就弥漫在这草腥里。
(草木腥)
1.42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
紫藤爬上旁边的支架的时候,会有倚上去时留下的一道弯曲。等他们来到这里上学的时候,那已经是老藤了,弯曲的藤条粗壮交错。
课前,或活动课,他们就跑到紫藤这爬上爬下。坐在这弯曲中,像一个摇篮,或者摇椅。不过需要自己踩着藤条晃动起来。
她也经常来,但她躺过几次后,就不再有兴趣,甚至觉得老藤可怜。满藤的花,簌簌落下。
她觉得自己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
后来,他们离开了学校,离开了紫藤。进入更多的学校,见过更多的花草。她在想,有谁还会记起自己曾在藤条上获得的快乐。
当身边所有的人都有条不紊地推进人生进程,结婚,生子,升职,加薪,同父母出游,忙孩子教育……
她又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自己无法走上这样的道路。就好像属于她的人生进程,在她的任性和幼稚中无限期地滞后,滞后于同龄人的成熟。
(引蔓)
1.41 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夏云白得深厚,一团一团。秋云轻如丝絮,一缕一缕。
大概是小时候看过了太多的云,已经得出结论,之后就没再抬起头。
又开始看云,是在多年后,已经不在意有什么结论,或者没有结论。只是看看,高楼环绕的地方,云是什么样子;孤灯欲绝的地方,云是什么样子;山水氤氲的地方,云是什么样子。
人为什么要看云,是喜欢自然美景,是向往轻盈飘逸,是寄托远思,是寻找自己……
云总是不一样的,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
云总是一样的,只是云罢了。
(连云)
1.40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他走进市集,打算买点零食,家里的锄头也该换刃了。
集中间的道路拥挤不堪,往东边逛的和往西边走的人都看着摊位上的一摞一摞的
有笛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起头,发现已经走到镇中心的路口,分辨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他四下张望着,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人们都低着头,不交谈。看过了一个摊就看下一个摊,摩肩擦踵却不会抬头看身边的人一眼。
相较之下,笛声的起伏是如此绚烂,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站在路口,感觉自己想起许多事,可是一时又说不出自己想起了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说话有欲言又止,大概记忆也有这样朦朦的呼之欲出。
只是鼻酸的感觉已经先一步涌出,在血液中渗透,浸润了他的四肢,每一缕常年劳作而柴韧的肌肉。
他没注意到自己何时走出了市集,又是在这条空寂的街上站了多久,墙头上的紫红花朵,小如芝麻;尽头的中学,铁门紧闭。
(语声绝)
1.39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
他曾经以为医院里会有消毒水的气味,但实际上并没有。
病房里也不一定全是愁云惨淡,要看病程。病床周转快的科室,每个人忙着住进来、做检查、手术、出院。
而有些人住得久了,每日只躺在床上,数着点滴,渐渐发现自己在不在,动不动,这个世界都依旧照常运作。观察没有自己的世界,是危险的,当然有人从深究里新生,更多的人在浅滩沉没。
他坐在病床前,看着枕头与被褥,似乎能听见斜上方吊钩上垂下来的胶管中,药液滴下来的声音。他曾想象过自己这样坐在这里的样子,看着父亲或母亲。但没想过会是自己先躺在这张床上。
急性与慢性病都会致命。只是相比急性的锐痛,人们会长久地忍受慢性的煎熬,习惯它,如同习惯自己的生活。直到它耗到尽头,直到它不再忍耐。
(眼枯)
1.38 安得壮士挽天河,尽洗甲兵长不用。
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你刀锋相对吗?
有啊,砧板。
有什么让你全副武装、生死以赴吗?
产房和火葬场吧。
这不是玩笑。
并没有玩笑。每天的时光,落在和和气气地做饭、跟自己好好地吃。而那些生死,都是不由自主的,又何必受其烦扰。
要知道对普通人来说,这世界上并没有真刀真枪的战场。而面临的时光与生活的剑戟,却不会仁慈丝毫。死在轰炸,跟死在荒废,是同一种毫不自知的血肉模糊。
(兵甲)
1.37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清晨的树林微光幽幽,他伸出手去,触摸迷雾。
他从未见过鬼,或许见过,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却真是从未听闻过谁与鬼做朋友。也或许有人与鬼为伴,而并未让他知道。
而此时,他让自己以沉默回应沉默,以呼吸回应微风,试着去体会鬼就在面前,同他一样伸出手,触摸彼此面庞。
满手空虚,甚至全身都被覆盖。比晨间的风更轻柔,更冷峭,让人颤栗,让人泪流满面。
若此时有人闯进林子,见他这般样子,大概会说见鬼了。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说对了。
(为鬼)
1.36 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
诊室里五张铺子,趴着浑身病痛虬结的人。他在针灸上点燃清艾条,随口问了一句,是否有“浊艾条”。老师笑了,一丛丛青烟袅袅,排风扇嗡鸣,一时没人回答。
又一个闪念,他回答了自己,也许点燃了,就是浊艾条。
静的,是清的;闹的,是浊的。
安眠的夜,是清的;失眠的觉,是浊的。
死去,是清的;活着,是浊的。
接纳,是清的;提问,是浊的。
混沌,是清的;澄明,是浊的。
过去与未来,是清的;现在,是浊的。
浓烈的艾草气味,回去后几天仍然萦绕,从头发丝里,从皮肤纹路隐约回溯。继续工作和进食,在浑浊里沉浮。
(清夜)
1.35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
人还小的时候知道摔倒了要爬起来,拍拍衣服。
长大了却不一定能明白,挫败了也要振作,整理自己。
有时候觉得长大了就变得输不起。有时候又觉得,不是输不起,是选择了孤注一掷,因为做不到稳妥兼顾。就像没有脚的飞鸟不是不能降落,而是不肯降落,要一气飞过千山万水,虽然明知困阻,害怕落地就是死去。
区别是在失落的时候,还能再来,却依旧会走同样的老路。死去的飞鸟,依旧在水面下飞行,依旧在地面下掠过。
(正冠)
1.34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人生只有一次,如果真的存在平行宇宙,人生就可以比较,做出这个选择的自己,与克制这个选择的自己,究竟谁才会获得花团锦簇的祝贺,所谓更成功的结局。
可是,谁都没有纵览全部宇宙的能力,如同摊开所有的扑克牌,审视,抽取自己喜欢的点数或花纹。
那么选择之间,仍然是不可比较的,细水长流的隐忍,与毅然决然的狼狈,都是自己。
从未试图走回头路,不过,还是会去好奇如果选择其他的路会是怎样的光景。真可惜无法与另一个宇宙的自己携手同行,我们会是彼此最亲密的体恤。
(细逐)
1.33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晚饭吃完,电视还在放,新闻或者电视剧。收碗筷,擦桌,洗碗。
她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在水槽边,低了头,搓洗筷子,发出唰啦唰啦的脆响。
从小到大见过多少次母亲做家务的样子。刷衣服时有力的臂膀,板刷能将衣料刷出笔直的绷平。每次她到家之前房间已经拖过地,地板深色,拭尽空房间兀自生出的尘埃灰烬。
久了,就忘记了,仿佛母亲就该和家务缠绕在一起。以前她时常问自己如果无所挂碍,会做什么去。可是谁又问过,如果母亲无所挂碍,她会想去哪里。
人在世间总有一些人深深卷入彼此的生命,然而这卷入中,可曾有某个时候,某个瞬间,能真的有所触及?
(深深见)
1.32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
见过的人,经历的事,常常是不以为意,安静流走,退到生命深处。
却会在这样偶然回望的时刻,恍然想起许多面孔,许多哭笑,更多的是神情淡漠。
就像自己走过的时间,偶有热烈,时常沉静。
然后在某条引线燃尽的时候,倏然绽放纷繁往事,人事种种,如同记忆深处的栖鸟,扑棱棱一同冲上空旷寂寥的天空。
说不上是什么美景,可的确唯有自己的历史,是不会遗失的拥有,飞再远,依旧在那里。
(栖鸟)
1.31 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
有人死在温暖的床铺,天花板的顶灯透着黄晕,周围满是亲友,孙辈握着他干枯的手,直到他的眼睑悄然垂落。
也有人死在荒野,一只脚还踏在捕兽夹,颈项上黑色的血块被雨水冲刷融进腐朽的落叶和土壤。
死去未必就是终结,她还笑着,直到最后一息。
活着也许时时濒死,有人将她掩埋,在艳阳泼洒的山道上摇摇欲坠,替她继续上山的路。
(垂死)
1.30 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
房屋的顶上有鸟群飞掠,点点浮动的黑影,点缀在黄昏铺天盖地的金色锦绣。
“为什么不留下?”她倚在阑干上,歪着头看他。
他垂眼看着楼下喝酒吹牛的男人们,笑:“你能想象我举着酒瓶跟他们一起嚷嚷着,喝到大醉,趴在桌子底下睡到天亮吗?”
她低头看楼下,又回头看他的眼睛:“心远地自偏。你可以不跟他们一起。你有房子,有院子,你想怎么生活,没人到你的屋里将你拉出去。”
“然后娶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美丽的女孩,过着每天温暖踏实的生活,是吗?”
他抬起手,挡在眼睛上,从指缝中眯起眼睛看着夕阳。
“这样不好吗?”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在夕阳下金色的脸庞。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我‘心远地自偏’?”他抽回手,笑了,“人如鸟雀,聒噪不休,而我则要闭门忍受。那我为何不能是鸟雀,飞到能让我独自聒噪的地方?”
(鸟雀噪)
1.29 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鼓声炸响,一舞戛然而止,飞旋的火红裙摆停在她跪着后弯的背脊,朝天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海浪,头上的金色饰片和红色珠网随着她倒仰的头颅垂近朝天的脚心。她的眼睛似是盯着正前方观舞的君王,又似乎穿过了人群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血汗淋漓的往昔,是一只黑色的孔雀,翎羽上每一枚油亮的鳞片,都是鼓点重击,如同焦灼的火漆坠落,焚烫周身,日日夜夜,才有今日的惊才绝艳。
君主亲自下场扶她起身,周围白衣伴舞散去,一抹鲜红泼出,君王捂着脖颈,两眼大睁。鲜血喷溅在她的脸庞和舞裙的襟前,是最好的礼赞。
(点漆)
1.28 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
大概是在田间,青绿的菜,棕色的土,整齐的田垄,暗焚的草灰隐隐青烟飘散在天空的迷濛。
她们仨走着,瞎聊,说起各自班上的同学和那些莫名的青涩傻事,说到未来,都觉得自己会是最后一个结婚的人。
现在若要回想,只怕已经没人记得那是在冬天还是夏天,只记得天很亮,虽然是阴,有风。田间总是有风的,吹在她们的不经意的脸颊。
而今她的女儿满月,她也试着谈男朋友,一切都是像飞鸟无痕般自然而然。
似乎生活的推进就像一场没有预演的飞行,没人提示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坠落,什么时候降落伞已经拉开。总有人能自己领会,自觉打开备用降落伞。
抬头见大家飘在白色云朵般的伞衣,或者正在拽动备用伞的拉锁,她还在坠落。
大部分人能在这场跳伞中平安降落,落地生根。她同样也能。只是,有些人即便在这飞行中落地,也无法从年少的坠落中生还。
(生还)
1.27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深夜的街道,路面空旷,没有行人,没有车辆。
脚底下是盲道,在鞋底下凹凸。
每次外出不经意踩上盲道,总会不自觉闭上眼睛,又想起要去办的事,匆匆离开。这一晚终于可以走一走,夜的颜色正好适合假装。
缓缓呼吸,确认四周没有突兀的障碍物,闭上眼睛。
用脚去辨认,而不是眼睛,思绪会忽然缠绕扯远,而后发现已经偏离,感觉不到脚下确定的路径。
继续走吧,每一步谨小慎微。踩到了边沿,下去大概就是水泥路了。坚硬的路面,甚至想蹲下去摸一摸水泥细密的质地。
但他没有去摸。他现在是一个盲人,要像一个成熟的盲人那样走路,要像在水下行走那样安然沉浸于四周的黑暗。
可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挪动,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虽然他随时可以终止,但他用力闭着眼睛,直到脚尖碰到了什么,发出细微声响。他垂着手不去摸,换个方向迈出一步,收回之前碰到的脚再迈一步,与一排自行车摔成了一片。
眼睛倏然睁开,四周望进眼里如同空气涌进身体。爬起来,拍拍土。
回望,不知道是如何走到这里的,虽然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以为千辛万苦,不过几步路。
(潜行)
1.26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当年老宅毁于大火,荒草满庭,蛇鼠造窝。
而今重建,更扩开些,将两边宅子并了。新漆新瓦,雕栏飞檐。
奴仆亦是新招的,前庭后院远远进进出出,俱是白糊糊辨认不清的面孔,如出丧的纸塑一般,衣角在风里纸硬飘飘。
记得那时出门过槛,要爬过去,或者至少要人牵一把。虽然出门的机会不多,依旧胸腹趴在宽阔的木槛上抬头时的光景,天空碧蓝,万里无云。
而今一迈即过,出入再无人管束,书阁窖井,信步可及。
园内花已重开,一眼望进月门去,花影摇曳,似见孩童嬉戏。
细听之,寻之,莺声深深,不见来人。
(城春)
1.25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乡人说,山中是桃源,山外只有山。
若追问,那大概还有风起云涌,还有惊雷和寂灭。
不要爬那山头啊,没有引路的马,没有同行的妹妹。
就要下起雷雨,就要错过稻收。
鞋子已经泥泞,山路已经崎岖。夜色已经降临,望眼已经望不到尽头。
只有蜥蜴窜进草丛,只有蛛网糊在脸上和眼中。
山外还是山,山头上不见风卷残云的飞掠破灭,不见云烟,身在云烟。
(乱云)
1.24 旷野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订婚宴没有准新郎,我还是平日里随意的衣着,背着背包,拿着饮料跟大家笑谈。
大家围着酒席的长方形红黑色格子的藤编桌子,摸着肚子聊天,笑晏晏纷纷表示吃饱喝足。
因为我们上辈子是一起死的,所以这辈子不用另一半就可以结婚。
就好像我们已经证明过生死爱憎,于是获得了这一世豁免的优惠券,即便一个人的婚礼,也可以获得大家的祝福。
醒来后我忍不住笑,这果然是梦境里才有的逻辑。
(同日死)
1.23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灯市三天,烟火无数。
而此时人群已散尽,欢声鼎沸尽归冷落。
满地细雨湿透的红纸屑,游魂般若有似无的硝石味。
人们的欢乐撤退得如此仓促,来不及撤去的花灯竹架大大小小,架在街上,倒在路边。
去年相邀是否重聚,明年来聚更有何人。
举杯对影,笑唯有此月,盈缺轮回,清辉依旧。
(清辉)
1.22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画具收了两袋,其他什么都没带。友人来催的时候,好歹帮他拿了口锅。
两人缀上村人离开的队伍,跟着走就行了。
积雪及膝,一脚深一脚浅。几乎没有交谈,因为一说话就可能被寒冷发现,冻透喉舌。
队伍越拉越长,村人灰扑扑的衣着,如同雪野里延绵的灰黑细流。
“好冷。”他说,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云朵饱蘸了风雪,将要坠落。
“废话,现在正是严冬啊。不冷我们跑什么。”友人道,捂着口鼻,小声地。又四下瞥了两眼。前面的队伍望不到头,四围雪野看不到边。
不知走了多久,太阳始终没有出现,也不知是否即将落下。已经有人开始坐下休息,一人坐在旁边的雪地里,或者两人依偎着,不挡路,像石头守在那。
一坐下,也许就起不来了。
友人帮他拿一个袋子,往里瞧了一眼,天色太暗瞧不清。
“颜料。”他说。
友人愣了,还以为他袋子里是什么宝贝家当,顿时一副见鬼的样子,压着声音:“兄弟,我们现在是避难,不是搬家,这些该舍的就舍了吧……”
他摇摇头,当围巾的衣服底下,咧着嘴笑了一下。牙齿冷如冰粒。将袋子拿回来自己抱着。
天色越来越暗,风里夹杂雪粒,划在冷硬的脸上。
要是没有这些,大概他也走不出去这雪野。
(冻死骨)
1.21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空气冷得穿透肺腑,随风深深侵浸骨髓。
他剧烈喘息,扛着一名同伴,将他拖上坡顶。沿途汩汩的血迹注脚战绩,鲜艳在荒土石砾。此时拄着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仅作为拐杖。
再看一次日出,他们歪倒在坡上,翻过身来望向东方,那曙光初绽的天际。
蓝色蒙蒙亮起,云霞沾染山峦,天地惺忪懵懂。胸膛嘶哑起伏之上,长风拂尽了硝烟。
等阳光洒满,均匀铺在这山坳里的遍地尸骸,人和羚羊终于再次平等。
(风萧萧)
1.20 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台风天,宿舍日常开着的阳台门关上了,风雨在外面呼啸震荡,如无形的洪流,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室友都已经搬完了,她明天也将离开这里。有风从门缝挤进来,吹得对面铺的床帘直晃。地上放着收拾好的大包小包。
电话铃响起,是母亲打电话过来,叫她别怕。她应了,关了大灯爬上铺位。
打开台灯,开始写日记,写一会儿,停一会儿,抬头能见窗外树影飘摇。
人什么时候长大?大概是从不再怕鬼、不再怕黑开始。那么她多年前早已不再是个孩子,连母亲都还没发现。
只是不再是孩子,和长大之间,还有更长的路。也许更可怕的,在明天醒来的未知。
(鬼神)
1.19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远远的有航船驶过海面,白色的船身在清晨的微雾中如同穿梭在梦境。
有海浪淹没脚背。并不是拍打,而是漫涌上来,又怯生生退去,可是又不愿离开,怀着一丝亲昵,复又涌来。一息一息,像撒娇的孩子。
可是早上9点的车票正夹在背包里,背带勒在双肩,两分钟之后就该穿起鞋子。
有风拂过,没有所说的咸腥,没有轮船的汽笛,只有满脚的沙子,和不再回头的背影。
(翻覆)
1.18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就没写信了。以至于都开始好奇以前都写了些什么。
也许是从渐渐延长的回信周期,从几周,到几个月,直到某一方忘记了。
连电话都没再打,虽然那时候,留校的周末除了给父母去电话,也会给对方打一个。有的没的说上半天,对着电话亭旁的仙人掌树。
一切改变都那么自然而然,好像彼此都因为疲惫而未曾察觉;好像这并没有什么要紧,一回头我们就能回到原样。
仙人掌树开了三次花,我们各自毕业,去不同的地方上学,只是这次,我们不再在同一个省市。
距离不能让我们疏远,只是未来的路的确是越走越分歧。
没什么不好,年少时的欢聚,有整个余生可供眷念。
(青鸟)
1.17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柜台前有两个女人在抢着付钱,是一对母女。
这双老人鞋穿着是挺合脚的,但母亲还是觉得鞋子贵,犹豫着怎么说,才能砍砍价,或者干脆打消女儿买它的念头。谁知道女儿已经往柜台去了。
她也顾不上砍价了,连忙自己往外掏钱,从手中攥着的小钱包里“唰”地抽出昨天刚取的新钞,扔在柜台里收银小姑娘的手边。怕别人追她一般,躲到门口去,让收银员帮忙找零。
女儿伸手将纸币拿回来,手中按完密码,完成刷卡。
母亲拿着塞回她手中的纸币,叨叨着女儿。傻丫头还分我的钱你的钱,妈妈的钱反正都是要给你的。
女儿笑笑,挽着母亲的胳膊。
有时烦母亲没有界限地管自己的事,有时却也会触动于母亲这种不分你我。这就是妈妈呀。
(有疆)
1.16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于教学楼后的草坪中,于中央大道旁,于公路旁,于马路边的绿化带……
粉白花瓣披拂翻飞,一年一年,又见紫叶李。
先有花,再有叶,叶生茂盛时,花已飘散殆尽。
有人说是樱花,有人说结的是杏果,那一树一树的,分明是回忆中留恋的目光。
(春天树)
1.15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走下山道,沿途游客熙攘,一如两侧紫薇花枝,簇拥着纷繁。
可以听到旁人的笑谈,偷尝一点别人的喜乐;也可以充耳不闻,思绪随头顶的晴天空旷。
有歌声,在耳际徘徊,萦绕,才渐渐察觉,才终于遇见这一首蜿蜒跳跃的山歌。隔着山岭,隔着人群,隔着花瓣和树叶,回望不见,山中缥缈。
(云烟)
1.14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外婆家后山,小时候上山的路,已经荆草埋荒,拿着柴刀一边劈砍一边往两侧清开。
行至半山腰,起身擦汗,四下掠望,见山下远处稻田脉脉苍青,一亩一亩成了一格一格泛着水色的油彩。
白鹭浅飞,时起时歇。
有多久没回来,在这里曾经一朵花就是一朵花,一棵树就是一棵树。即便识不得名字,也无妨嬉戏拈惹。
而今芜杂的不是路啊,是归来。
(荆杞)
1.13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他趴在阳台的钢铁围栏上,叼着烟,望着夜幕下小镇灯火,单脚站着,另一只脚屈起踩在围栏的镂空格子里。
侄子拿了一罐啤酒给他,顺便在他旁边坐下。对他这个常年在外“不务正业”的小叔,侄子总有许多问题。他有时候能滔滔不绝讲很久,有时候又只是只言片语就含糊过去。
他接过啤酒罐,在手中颠来倒去,并不喝。一转头,见侄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笑了,问他看什么。
侄子说,觉得小叔是特别的,跟所有的其他亲戚都不一样。
他笑了,说,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特立独行,说到底都是随波逐流。把啤酒罐还给侄子。
似是而非的话,总有它引人咂摸的面纱。侄子皱着眉头想着这话的意思,手中打开了那罐啤酒,泡沫喷涌而出。
(随阳雁)
1.12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那年叔叔来家里闹事的时候,他就坐在后屋的竹椅上看电视。
他还记得看的是每年暑假一再重播的电视剧,正演到打打杀杀的热闹场面,声音从音箱里哇哇呀呀冒出来,充斥满屋。他已不会像第一次看时那样紧张而目不转睛。穿堂的风从前屋吹来,他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动静,比电视还激烈。
从昏暗的过道望出去,可以看见叔叔指着什么在破口大骂,间歇里能听见父亲沉着声说了些什么,几次被打断。
而后父亲也大声起来,虽然他看不见他的样子,但能想象,大概跟叔叔是相同,就像镜子一样。而那些嚷叫也像在镜面上一样在屋里不断反射回荡,将他们反复缠缚。
(悲辛)
1.11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小时候住在外婆家,总是吃完午饭就把碗筷一扔,大声跟外婆道,我去朋友那里玩了。偶尔跑得慢点,还能听见外婆笑道,小屁孩还朋友来朋友去。
然后一下午就是疯跑、招猫逗狗、摘花弄草,将路边不知名的紫黑色小果子塞进嘴里去。
长大后再到外婆家来,多是安静坐着,听亲友聊天。或者自己到田间地头走走。小时候觉得漫长的路,现在走走也就到了尽头,而后就拐入山边小道,或者是上山去的山道。
回过头去望向来路,村落房屋低矮,炊烟袅袅,别有一种安宁。而自己站在山下的这一刻,忽然念及,平芜尽处是春山。
而年少的目光却似乎能看到春山之外。
(平芜)
1.10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前院篱笆旁的石墩上,趴着一只白狗,听到我们过去的响动立即转过头来,一瞬不瞬盯着来人,尾巴顺着石墩垂下,也不动。
想起距离上次见到这只狗已隔三年。依旧是毛色乳白,头顶连着耳朵一块黑斑。
现在已经完全不见小时候那种短腿短尾巴、小跑还打磕巴的呆样。耳朵竖着,警觉非常。
听老爸说,狗小时候的耳朵是塌下来的,若竖起来,就长大了。不知道这种说法准不准确,可是眼前这只大白狗,真是只大狗了。
我不怕狗,可等我走到近前,它忽然跃下石墩子蹿过来,还是让我顿住了脚步。它绕着我的腿嗅了嗅,尾巴忽然甩动起来,莫名轻快。
它还认得我啊。
(竹批)
1.09 霁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
这大概就是所说的深宅大院吧,青瓦白墙因常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已经生出陈旧的晦暗。南方的潮闷天气里,木制的梁柱、门窗更是透着一股黯淡的深棕。
前厅和后院隔着回廊曲折,砖石铺就,白石阑干,像是浮着的通道,在水面上还有一层幽影。
幽影漾开,透出些隐现的沉叶?不是沉叶,是鱼。这几百年没人住的老宅子里,竟然还有鱼,而且成群。怕生人似的,只在阑干的倒影里沉浮一阵,复又倏然散去。
抬头间,见对面墙头垂满了紫藤,花叶相倾,淡紫在翠叶中摇曳。
这一刻忽然觉得,老宅虽老,终究还活着。
(鳣发发)
1.08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夜色沉降笼罩山林,孤星遥缀天幕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预定的目的地。
一番长途跋涉下来,大家都已经累得神情恹恹,扎好帐篷之后纷纷围着篝火坐下甚至躺倒。
煮水煮菜,分而食之。有人抱怨太累,不像想的那么好玩。或是说伙食太差的。还有说引导太无趣,不会介绍风景的。
他懒得跟人多费唇舌,打着手电在周围林地里巡视,看看四周有无隐患。
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人声已逝。不慎绊到一枯树杈,猛地摔倒,林间为之震动。
再抬头时,只见深林幽微,漫天萤火。人在其间,不觉屏息仰望,指尖欲触之,不可及。
有泪盈眶。
(决眦)
1.07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
列车飞驰,车窗外有什么?
平底的船贴在水面,阳光在四下里粼粼。拉索桥上车辆小如玩具。大片无人的青黄原野,稀疏的树。一程一程的电线塔。地平线的云。
大概谁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人在旅途的时候,会看着车窗外发呆。车窗外掠过的景象,转瞬即逝,没人会记得清楚。不断的逝去中,总有什么牵萦不去。
离带愁来,却不解带将愁去。
(远水)
1.06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那时熄灯后,他总要在被窝里再打手电筒再一会儿作业。
末了不管写得完、写不完,手电没电了,或者困得不行终于要睡觉了,将纸笔和手电放在枕头底下,躺平了,闭上眼睛。
然后就能听到学校边上那座高架桥的声音。汽车,也许是卡车,或者客车,穿过隔音板之间的车道,带起的风深深地卷起,卷成长长的呼啸,消失在他的耳际。
(无声)
1.05 飞鸟不知陵谷变,朝来暮去弋阳溪。
爷爷去世后,满园的花草无人侍弄,渐渐凋敝,唯有一树山茶,年年春来盛放。层叠的深红花瓣次第绽开,开到枯黄跌落枝头,散下来的瓣也还是完整的。
邻人每每夸赞这山茶开得热闹,奶奶总是笑,打开院门跟人聊上那么几句。
闲来无事,也常搬了一张竹椅,在这树旁默默坐着,有时伸手拔两株杂草。
后来奶奶也去了,园子荒了,山茶还开着。一年一年,愈演愈烈。
(无涉)
1.04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听着朋友聊天,她倾身将几人的茶杯斟满,放下茶壶,捧着茶杯倚在圈椅内,抬眼见帘外夕照金黄。
友人问及她的近况,她简单说了,笑着继续听他们讲。脑中则在闪回早上看过的句段。
末了众人起身告别,口中皆是不舍。她笑着,没说话。
(天涯)
1.03 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
他二人在外留学时就已是好友,归国后各寻出路,各自沉浮经营。
及至今时学术会议偶然再聚,已是阔别十载,人生各有际遇,相逢不免感慨,一谈便是彻夜,灯花一剪再剪。
天明又是各有奔赴,只能匆匆别过。招待所外两株广玉兰皓洁盛放,二人于树下惜别,别无长物可托,唯有再三相嘱珍重,珍重。
(聚散无常)
1.02 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蘋。
孩子在外闯荡,一别就是累月经年。日子是照样过的,只不过少备一副碗筷。
一日一日数着过去,岁暮终是来了。
昨夜接到孩子电话说要回来了,晨起醒来就又想起,像是刚刚才挂下电话。
起来洗漱,梳头时抬眼对镜,忽见两鬓霜白。梳子顿在耳畔。
抬手扶过发缕,往耳后掖一掖,梳一梳,仍是埋不住。
(愁白)
1.01 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
自习走廊,成排的木桌椅,同样成排的日光灯亮得一丝不苟。
手机在震,她放下笔,翻出手机关闭闹钟。
最后再看完一页,将练习册夹进书本,将纸笔都收进包里。站起来时木椅在地面上擦出闷响,她立即扶住椅子停下,以免打扰他人。
抬头间才发现,一眼望到走廊对面,桌椅不甚齐整地散着,已经没人了。
背上包走到楼梯口,关灯,下楼。鞋底落在楼梯上,嗒嗒作响。
(空旷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