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山西通志》卷二六《祥异》中潞安府有记录道:“万历九年四月初一日,郡城北门无故自阖,是岁大疫,肿项善染,病者不敢问,死者不敢吊。”这里的“肿项”之症指的是,患者颈部淋巴肿大,为腺鼠疫患者的典型症状,而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关鼠疫的记录。此后,崇祯十四年(1641年)疫情由山西进入华北,《明实录》有记载:“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到了崇祯十七年(1644年)春,疫情在北京城到达流行高峰,全城人口十去其二三,出现了“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的人间地狱景象。同年三月,闯王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自尽煤山,明亡
历史研究的尴尬在于当人们试图通过事件结果去倒推探究原因时,发现任何一个孤立的因果逻辑都不足以去展现客观事实发生的全部场景。而各自生成条件之间的环环相扣又在回溯推演中显得如此的偶然,好像一切后来的既成事实之所以会被发生,其实不过是一个个逻辑关系中的某种小概率事件的集合而存在。所不同的是只有当我们把这种错综复杂的头绪彻底摒弃,单单拎出任何一条客观事实,才能够用过往的经验和知识去分析其中的因果得失。
于是,对于这样一个历史上强盛王朝的衰败灭亡,可以说成是仁义不施,人心向背;可以说成是强敌入侵,内忧外患;可以说成是乱臣贼子,祸乱朝纲;可以说是战事不利,自毁长城;当然,也可以说成是,天行时疫,气行非时。
本书《老鼠、虱子和历史 : 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的作者汉斯·辛瑟尔正是试图通过历史学和生物学的角度来重新解读和梳理,在“传染病”影响下的各个历史阶段,人类那些伟大而又渺小,波澜壮阔又弱不禁风的历史脉络。看多了其乐无穷的“与人斗”,本书作者凌空跃气,告诉你人类历史上更加跌宕起伏的“与天斗”的过往。
作为号称征服万物,自命不凡的人类,事实上当我们足以借助“智慧”和“工具”,可以擒狼缚虎,驯狮猎象,在大自然弱肉强食的角逐中决胜千里,统驭万物之时,却从未在瘟疫、疟疾、霍乱、痢疾、黄热病、黑死病等传染病面前占到过半分便宜。更甚者,以上所讲的一切疾病,在过往的千百年里总是如同阴魂不散的宿命般会时不时降临人间,肆虐横行,所到之处,人畜皆无。更值得玩味的是,当我们从这样一个方式去看待人类历史文明变迁时,总会发现,传染病竟然会在历史的各个拐点中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足以去影响生命的生死,战争的胜负,王朝的盛衰和文明的兴亡。
作者是一位著名的细菌学家和免疫学家,在本书中,他不仅用宏观的视角讲述了流行病对于人类各个历史阶段的影响和改变,也同时从专业角度讲述了传染病的发病机制,各种传播途径,演变历史,以及人类和传染病之间这场没有硝烟又从不曾停止过的战争史。
在过去的那些蹉跎岁月里,雅典会因为爆发天花,至使四分之一将近四点五万公民的丧生,直接导致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对于野蛮的斯巴达人的惨败;陈兵耶路撒冷之下的十字军会因为瘟疫肆虐,三十万大军锐减到六万,不得不以黯然退兵来结束历史上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曾经在奥斯特里茨战场上横扫俄国奥地利联军的欧洲霸主拿破仑和他的军队,会因为虱子传播的斑疹伤寒,彻底崩溃在远征俄国的冰天雪地之上;不可阻挡的查士丁尼瘟疫成为了压垮曾经不可一世的东罗马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后来被称为黄祸的匈奴人最终因为类似于炭疽热的传染病而止步征服欧洲的道路;黑死病这个困扰欧洲百年的传染疾病,在与人类斗争中获得阶段性的完胜,于是人类不得不给它们披上神秘主义的外衣,试图通过与神的对话来阻止这样一场疾病的再次传播,当然,这也间接影响了宗教的没落与辉煌的文艺复兴的开启。
就如同作者所言,“无论如何,在公元元年之后的最初的几个世纪里,传染病的传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它如暴风雨一般,所到之处,万物惊慌失措。男人们被恐惧压弯了腰,放弃了他们的争斗、事业和雄心,直到这场暴风雨结束。”
往往,一场毫无防备的传染病所达到的毁灭程度,要比那些“刀剑、长矛、弓箭、机关枪,甚至是烈性炸药”来得更加残忍和彻底。
而在流行病的传播源头上,细菌、病毒、感染淋巴腺鼠疫的跳蚤、带有伤寒的虱子、传播黄热病的蚊子、老鼠都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在平时,它们隐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机会,人类的任何一次懈怠和懒惰,战争,贪婪以及贫穷、饥饿,所引发出来的公共环境的污染,生存环境的恶化,都会助长这些传播物的野蛮生长,最终携带着病毒卷土重来。让一座繁华的都市瞬间笼罩死亡,让一支精锐的军队顷刻分崩瓦解,如果万事万物皆有因果,那么任何一场措手不及的人间悲剧,到头来还是人类自作孽的咎由自取。作者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老鼠的扩张迁徙,斑疹伤寒的疯狂入侵,传染病从来不会因为所面对何人何地而手下留情,甚至差别对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流行病这种不分敌我,无差别的侵袭屠杀下,人类很多的时候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
在严谨的科学态度和历史观以外,辛瑟尔教授同样流露出更多的人文主义关怀。在本书中,他用警示的口吻说道:“只要人类的愚蠢和残暴给传染病一个机会,它就会乘虚而入,重整旗鼓。”无论是从历史的教训,还是从当世人的时事,任何情况下的轻慢和狂妄,疏忽都可能是酿成不可收拾悲剧的开端,至于,人类将要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个看似无可敌手的大自然,和那个从未退出过人类历史的传染病,正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个人所需要考虑分辨的地方,是天人合一,维护好生态平衡后的和平共处,还是急功近利下的肆意污染,悉听尊便,最后大自然会做出它自己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