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是你不说,我也不知道的。
比如当我还在火车上惬意地欣赏窗外的风景时,生怕错过的你已然痴痴站在大厅里等候了许久,连午饭也没有想起来吃。
比如心直口快地告诉你我惦记着树上汁多味美的枇杷,你竟然真的在冷冻室留了一大袋,可惜变了味道,你便没有献宝似的捧给到我眼前。
比如离家前我说会按时按点给你打电话,但实际上真正认真督促我执行的还是你。
人总能轻而易举地被别人的人生虏获了爱恨悲喜,却对自己的故事默然无视,那感觉像极了整日整日把别人家孩子的长处挂在嘴边并借此揭露自家孩子短处的父母。
如今,我也将要成为我讨厌的那种人了吗?
接到爷爷的电话时,我正开着电脑插着耳机誊抄往年的课堂笔记,手机一贯调成静音,只看到屏幕亮起,显示的是奶奶的号码,我瞄了一眼手表,13点14分,还不到往常跟家人联系的时间,心存疑虑地接起来,没等我开口,爷爷就发话了,操着一口比东北话还要响亮几分的方言。
“你昨天没给你奶奶来电话,她担心你……”
一语未毕,手机就让奶奶抢走了,嘴里嘀嘀咕咕斥责了爷爷几句,然后便听到一声小心翼翼地日常问候,远隔崇山峻岭,万仞千峰,从几千公里外的吴地逆流而上递到我的耳边,几乎能想象到她两手扶着手机,脚步匆匆地想找个僻静的角落好好儿同我说话的焦急模样。
“我早吃了,11点半,你呢?今天吃的什么?”
我轻轻笑了,摘下耳机,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笔杆,静静等她回答。
话筒里随着她走路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入家乡柔柔的风声,一阵一阵挠在人的心坎儿上。久不曾触摸到家乡棉花糖一样的春风了,四年来身在楚地的每一个春天,只要出门,满目皆是乱寄飞絮不解人忧的怪风,激不起人半点怜惜的心思。眨眼到了夏季,白日阳光普照风浪不起,夜间更是燥热不安无风入眠,这时候念起春日她的好,可她又不知躲藏到哪里乘凉去了。
我想了半天的心思,依然没有等来她的回答,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信息被她的耳朵当做骚扰信息自动过滤了,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自顾自地说跟爷爷又有了矛盾,吵了架,差点不要老脸吵到父亲面前,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嚷嚷着叫父亲来当调停人。
她的听觉不大好这我是知道的。每每放假回家,替熊孩子洗澡吹干的任务被我接手,我跟她说多加点冷水,她立即返身就去端了一盆滚烫的热水,我让她抱着熊孩子,由我来给他吹干然后梳理毛发,她抓着熊孩子的两只前爪就要扔到笼子里……
面对面交流的时候,有些复杂的问题尚且需要我反复询问两三遍才能得到期许的答复,何况是讲电话呢。
我不由地放下笔,握着手机安静地听她一声声向我告状,不再插话。
从吵架,说到自己尝试着用楼上的座机给我打电话,但对着爷爷写给她的纸条拨了几次无一不是空号,急了,找到爷爷骂了一顿,继而兜兜转转地又把话题扯回到吵架上。
或许是见我许久不接话,她谨慎地说,“喂?一一?”
“嗯,我在,”我合上电脑,右手接过电话,换了一只耳朵听她讲,“你说,我在听。”
她忽然叹口气,也不说话。
她现在的神态一定十分疲惫,我知道,一双日显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大去看窗外蜿蜒南去的水泥路。
半晌,我听到她微有些埋怨地说,“昨天晚上你没有电话回来,我夜里翻来覆怎么都睡不着。”
“嗯,昨天做完卷子快10点半了,你总是睡得那么早,我就没再打。”
她松口气似的,语气又欢快起来,像个被大人哄得破涕为笑的小孩儿,“没事没事,你好好读书,学习最重要!”
我正要寻她开心,她忽然补了一句,“那你……你今天晚上还有很多作业要做吗?”
“不,没有,怎么会呢,”我压制住心头汹涌的难受,对她说,“我现在就在做啊,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事了。”
“好好,做完作业记得吃晚饭啊,在外面可不像家里,肚子饿了还可以拿点零食填了肚子,诶一一,要不你顺路买点吃的放在宿舍,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钱,知道吗?身体是本钱!好了,我,我也没其他什么事儿,你做作业吧,我不打扰你了啊,挂了啊!”
她说得匆忙,没来得及应声,屏幕就再次亮起来,显示通话时间13分06秒。
我盯着有些发热的手机愣了神。
午后依旧不见风声,只有机器修剪宿舍周边花草树木的噪音高一下低一下地鼓动着耳膜,心反而平静得很。
我不会成为那种人的,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