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乡间的父母去城里看看孩子们。最先在大儿子家住,同样在住在东京的大女儿、二儿媳都赶来相见。彼此见面时隆重的跪拜礼节,大家都笑着互相问候。场面热闹,却缺少了家庭成员之间的亲近,倒是看出人和人之间略有惶恐之情。这是《东京物语》的开场。虽然在日本人和人之间遵循礼节,但是从未见过客气成这样的家庭。
街坊领居带着羡慕神色夸赞的“有出息”的孩子们,在两位老人到东京那时就已经失望。本以为医学博士毕业的大儿子事业有成,不想却是个街坊医生,住在东京偏僻的郊区,成天忙于工作,甚至连约好的周末带父母孩子出去玩都没法儿做到。大儿媳是全职家庭主妇,成天围着一个屋子忙里忙外,没有太多主见和耐心,连两个儿子都教育不好——大的那个孩子连爷爷奶奶的面子都不给,坚持把腾出来给爷爷奶奶住的书房要回来,因为不能去公园而大发脾气。
如果说大儿子一家的招待算差强人意,那么大女儿的招待则更差一些。开美容院的大女儿对丈夫说不必一起去哥哥家拜见父母,因为反正父母也要来家里住的。将父母接来安排到楼上之后,自己继续忙工作。丈夫买了点心回来还嫌买了贵的招待得太好,真是令人想孝顺都无能为力。接下来继续忙赚钱,请弟媳带父母去玩,父母出去玩晚归了,连夜和哥哥凑钱让父母去温泉度假几天。当两老不堪旅馆没日没夜的嘈杂返回之后,却被无情地告知美容院有讲习课,无法继续招待。
于是两老只好收拾好行李,去找在东京的下一个落脚点。大儿子家已经住了几天,不好意思再去,大女儿家无法收留,于是就只剩下一个二儿媳家。自从二儿子八年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死了之后,二儿媳靠在小公司工作的微薄薪资独居在拥挤的单间里。两老同去是住不下的,于是决定老太太去住,老爷子去找搬到东京的旧友。
临时造访,旧友家无法招待,于是三个老人到酒馆去喝酒度夜。酒酣耳热时,聊起子孙后代,孩子们的工作没有达到父母的预期,而且还没有老一辈的雄心壮志,老人们无不充满失望。然而再失望,酒馆要打烊,他们还是得回子女家去住。不用想也知道,当大女儿接到派出所送来的醉醺醺的父亲有多生气了,何况儿时父亲醉酒回家的事还没忘记呢。
相比起来,这一晚老太太的境况好一些。尽管一天里,从温泉旅馆到大女儿家,又从大女儿家到二儿媳家,奔波劳累得很,但是得到二儿媳的悉心照料。从初到东京家人相见时二儿媳最后一个到,神色匆忙又不安的,可以看出其实她是一下班就尽快赶来了,平时工作忙碌程度也不亚于大儿子和大女儿。不过她还是尽力去照顾亡夫的父母,没有足够好的酒菜就向邻居借了来,尽量抽时间陪父母聊天、出去玩,没有足够好的礼物就给父母赡养费。老太太过意不去,二儿子死后一家子从未照顾过这个女人,来东京后却烦她费心照料,如今她家里还摆着儿子的照片,孤身一人清贫度日。老太太劝她,如果有合适的人就改嫁,不要有顾虑。她却说是她自己愿意的,这样她觉得比较轻松。老太太说这样到老了会寂寞,她回答说她不会让自己变老的。
次日将两老送去车站,大儿子大女儿也来送行。老太太像交代后事一样对孩子们说,我们住得太远了,以后要是有个什么事也不必特意赶回去。不想却一语成谶,到了大阪就因为昏倒下了车,在三儿子那儿住了几天才回家。东京之行十天之内见了所有的儿女,两老不得不承认孩子们变了,不如之前那样待人好了,只是还是觉得孩子们还算好的,是自己人心不足,其实自己已经是幸福的了。可惜老人的催眠并不能持续多久,老太太一回到家就昏迷不醒。
大儿子大女儿接到电报,聚在一起商议要不要在工作的百忙之中抽空回去看看,去的话要不要带上孝服。随身带着孝服去看望病人,分明是咒人快点死。可是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有的冠冕堂皇,什么三弟为什么那么迟、为什么不早点说妈妈曾经晕倒的事、妈妈明明在东京时那么精神、妈妈去得一点痛苦都没有;有的直白,什么爸爸还是早死比较好,不然妹妹出嫁了一个人多孤单、妈妈夏天灰色和服的腰带还在么,我想留在做纪念、乘今晚的快车回去如何、弟妹有时间吗多呆一段时间吧。无论哪种形式,都教人心寒,不过是讲了一堆空话,什么实质上的帮助都没有。
这并不是父母和子女久不往来的原因,也不是子女们太过忙碌的原因,而是人会变得自私,以自己为全世界的中心,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的私心,甚至企图用花哨的言语来掩饰。而那对看起来笑容和蔼的父母,他们的教育绝对是有问题的,他们在子女面前一幅生疏客气得有些惶恐的模样,根本没有半点威严。他们太懦弱,连自己想做什么、觉得不舒服的真话都不敢告诉子女,本就忙得顾不上他们的儿女就更弄不懂他们真正的需求了。而血浓于水的观念根深蒂固,对真正对他们好的二儿媳到电影末尾还是当面称之为“外人”。
电影的最后,无法为二嫂送行的小姑在学校上课,透过教室的窗户目送着火车离开。火车上,二儿媳细细抚摸着公公送的婆婆遗物。邻居经过空寂的屋子,向老爷子悼恼。海面上,船只往来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