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是我的好朋友。
有多好呢?我会在周记里写:小西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她脑门儿黝黑,牙齿却雪白。笑起来一排整齐的白牙,特别好看。结果这篇周记因为文采飞扬,得到了老师的赏识,有幸被读给了全班同学听。小西就嘿嘿的笑着,估计满耳朵只听到了那句:小西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小西是跟我截然相反的个性。我活泼外向,胆大爱玩,她安静内向,胆小温柔。我好胜心强,大事小事都想争取表现一下,她不争不抢,即使被欺负了也只会偷偷一个人哭。每次体育课跑步,我一定跑到第一名,不能全班第一也要小组第一。她每次都是慢慢悠悠,稳居倒数第一,但也从来不会因为这个而不开心。
我妈很喜欢小西。她是我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早上会起来晨读,数学作业很少出错,考试成绩也很稳定。我则是,早上总赖床,作业本上的红叉可以连成片,考试成绩忽高忽低。而小西的妈妈则不太喜欢我,总觉得我会带坏她。
我确实也不像是好孩子该交的那种朋友。
出了校门往东走大概十分钟,就可以看到一条铁轨,越过铁轨,就是农村的土房子和大片大片的农田,铁轨旁还会零星有几棵野生果树。下午放学后,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撺掇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去那里玩。说是玩,其实也就是摘摘树上的野果子,拔一拔田里的油菜花,赶一赶田埂上的鸡,学一学狗叫挑逗关在家里出不来的小土狗。当然,回家不免会晚一些,也不免会踩得一脚泥。我妈妈只会埋怨一句,今天又跑哪儿野去了,回来这么晚。虽然挨骂了,但是我玩得倍儿开心,根本不会把这一点点骂放在心上。我一直以为小西也跟我一样开心。后来才知道,她晚归,是要挨揍的。
到了五六年级,小男孩们逐渐长大了,懵懵懂懂开始懂得男女有别之后,便开始欺负班上软糯的小女生。课间的时候,会走到喜欢的女生旁边,要么抱一下就跑,要么就抓住人家的手不放。小西就是我们班被欺负的那个女生,她总是一被欺负就哭,而她越是哭,恶劣的小男生就越是起劲。我是看不得这种事情的。一来看不惯别人受欺负,二来更是看不得受欺负的是小西。于是,一个常见的场景就是:小王课间跑来抱了小西一下,跑开了,小西坐在座位上哭,我满教室追着小王打。
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是整个年级出了名的一对好朋友。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
直到小学毕业时,小西告诉我,她要转学了,转去我们市最好的初中。我听到的时候失落又慌乱,可是转念一想,她家还在这里呢,周末总要回来的吧?那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呀。然而小西告诉我,她家可能也要搬走了。
后来,她就真的搬走了。初中三年,我们一面都没有再见过。
初一的第一节课,我坐在教室里,感受着教室里没有小西身影的生活,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我还是一样的听讲,一样被同学包围,一样跟同桌嬉戏打闹。可是有一天,某一天的晚上,我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的时候,就突然想起了我们。想起了我们拉着彼此的手,一边摇一边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永远永远都不分开。”然后,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突然就将我淹没,那种感觉对尚还年幼的我来说是如此陌生。彼时,我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被子好重,我好想哭,却又哭不出。若干年后,体会过失恋的感觉后,我才明白,我那时的感受,和失恋,是一样的。
高中,我们有幸考到同一所高中,并且分到了临班。我以为我们会恢复邦交,却没想到再见面时,两人只有客套的招呼和生分礼貌的对视一笑。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失去的,终归是回不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想不明白,小西为什么会放弃跟我的友谊。直到近几年,我才陆陆续续回想起一些细节。比如,在我唆使她陪我绕路回家的时候,她为难却小声地说过“我妈妈不让我晚回家”;在我带她去疯跑瞎玩地时候,她有点生气但又不乏温柔地说“我妈不让我什么都听你的。”;以及我们在路边的晒的小麦堆里打闹的时候,她负气回家的身影。我才恍然大悟,我粗心大意又强势的样子,一定毁了她很多的细心和温柔吧。她是那么温柔又胆小的一个人,从来不会向我表达不满。我一直自大的觉得我在保护她,但是,给她带来最多伤害的,反而是跟她最要好的我。
我其实很想她,但也不会跟她联系。我知道,我们之间剩下的,除了零星不全的美好回忆的碎片之外,可能只有生分与疏远了。
可能这就是生活的残忍之处,总在你尚未准备好的时候,赏赐给你一份美好又纯洁的感情,然后看着你用青涩与懵懂,生生将它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