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员》的一生,或说普通人平凡而充满缺憾的一生

佐藤乙松(高仓健饰)是一名铁道员,子承父业,从前他开火车,现在他是北海道地方支线幌舞车站的站长,一个人负责包括剪票、指挥列车进出站、清扫月台上的积雪、登记乘客遗失物品等几乎所有大小事务,这里曾因煤矿兴盛一时,如今由于矿厂关闭而变得萧条,镇子上的人基本都彼此认识,熟悉的地方、人情和工作,乙松在此奉献了他的青春和热血,娶妻生女,干了一辈子的铁道员,直到在冬天的月台上,孤独的死去。

杉浦仙次是他的老同事,也是他一生的好友,从还是蒸汽机车时,他们就一起工作,两个人满脸煤灰,忍受着高温,吃力地往锅炉里送煤,每天都很辛苦,有一次,仙次吸了一些瓦斯差点送命,是乙松救了他,仙次缅怀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乙松是个有原则的靠谱的朋友,仙次爱他,时常挂念和为他担忧,曾经一起燃烧的岁月和挥洒的汗水,是他们一生友谊的见证。

乙松公私分明有原则,有两次——一次是幼女雪儿(大雪天出生,故名雪<的女>儿)发烧,另一次是妻子静枝生病住院—— 他都依然坚守在岗位上,“残忍”地让妻子一人去面对,没想到两次都是永别,他们结婚17年,好不容易才晚年得女,却因为一时疏忽夭折了,妻子因此埋怨他,记得刚知道自己怀孕时,静枝兴奋地跑来找他,开心得像个少女,她撒娇,嘟着嘴恼他一张依旧严肃的脸,只因他还在上班,静枝耍着性子把他的帽子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她既是为自己很长时间以来不能为丈夫生儿育女而深感愧疚,心里觉得乙松一定有埋怨她,又为此刻他不能同她一起大肆欢欣而满心委屈,乙松是外冷内热型的传统男人,他踌躇着还是把妻子揽入怀里,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静枝说它们在看我们,乙松转过头去,原来是一群小羊驼。

前一次,静枝很不理解,后面自己那一次,她释然了,理解了和她厮守一生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乙松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到车窗的玻璃上,虚弱的静枝倚在座位的背靠上,也努力地伸出手,刚碰到,火车就开了,乙松吹响了手中的哨子,“列车前方正常”,这样的距离就是他们一生缘分的写照。

“我本想照顾你一辈子,但是我做不到了...”,分别时妻子这样说到,乙松也一定有所感知,他才伸出那只戴着手套的手。

原本他们曾有机会收养孤儿小敏,恰巧那时静枝生病了,只好由镇上食堂的奶奶收养,因此,妻子和女儿离开后,乙松一直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和工作。

有一天,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天真无邪地笑着,她跑到月台上,做完指挥列车出站的动作后,就跑开了,但她把娃娃落下了,乙松深感惊奇,还是认真地在工作簿上做了失物登记,当晚,自称是小女孩的姐姐来找回娃娃,乙松和她开心地聊了聊,意外想起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娃娃,那是他在美寄给女儿买的礼物,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娃娃,他满腹疑问,第二天,又来了那两个女孩的大姐姐,一个古灵精怪的高中生(广末凉子,饰雪儿),她说喜欢铁路,在学校是铁路爱好者俱乐部的成员,乙松给她看了自己的收藏,有AD-51引擎盘、AC-26压力计、D-52名牌、柴油引擎汽笛、AD-51汽笛......她兴奋异常,梦想以后要嫁给一名铁道员,最后还穿着妻子的红夹袄给他做了顿晚餐,乙松感到有些恍惚,悔疚地说:“自己运气不错,一辈子只顾干自己想干的事,结果连累老伴和女儿先走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对他那么好”,他有些哽咽......接了一个电话后,一切都明白了,三个不同年龄的女孩,都是他过度思念妻女的幻想,对她们疏于照顾的内疚,想要有人继承他的工作。

我想我是有点理解他的。他只是在践行父亲说过的话,要说乙松这个人物的好,就在于他从不夸饰任何东西,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默默地恪尽职守,也不奢望自身能力之外的东西,固守本分,因此,当杉浦劝其退休后(又帮找了份)和自己一起工作——因为他们好多人都怕他一个人孤独终老——但他还是谢绝了,他始终觉得离开铁路,自己只会一文不值,所以宁可孤独地死去,父亲、妻子和女儿都死在这里,他是离不开他们,才会像故土一样无比眷念,而所谓“心中的故土”,只因那里曾有过的诸多人情和生长岁月,也许不少人会觉得他过于偏执,要我说,一生执拗,这样的人还是太少。

远方的小镇,蜿蜒而去的铁轨,呼啸着划破长空的汽笛,如画般的松林雪山,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与苍茫的大自然相比,人是多么的渺小,那么多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到头来和凋敝的小镇、停运的火车线路一样,有一天,铁轨会被白雪覆盖,房子坍塌,不再有炊烟袅袅,一切都会消逝不见,想来不无伤感,好在曾有温厚人情,冷暖相知。

这就是普通人平凡且充满缺憾——而不止是铁道员——的一生,影片超出题材本身的意义正在于此,你一辈子辛苦工作,最后还是要孤独地面对死亡,妻子(丈夫)和儿女、亲人相继意外离世,在一生中遗下的日子里深感愧疚,深夜独自舔舐伤痛,终于明白意外就是生命的本质,就像你出生降临到这个美丽的世上,也是一场意外......骤然想起穆旦的《冥想》

“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我们, 

遭遇还比不上一棵小树? 

今天你摇摇它,优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为根下的泥土。 

为什么由手写出的这些字, 

竟比这只手更长久,健壮? 

它们会把腐烂的手抛开, 

而默默生存在一张破纸上。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几十年, 

仿佛曾做着万物的导演, 

实则在它们长久的秩序下 

我只当一会小小的演员。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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