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有一座白房子
我常常被噩梦惊醒,因为我总是梦到我走进了那座传说中的白房子,大家说,那里面的人,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存在。到底谁,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
我和我的男朋友,站在冷饮店老板面前,希望他可以给我一份工作,让我能养活自己。
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扶了扶眼镜,看向我的男朋友:“小怜,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我也知道你在我店里这两年很负责很认真,但我们店里的确不需要人了,我也就靠这个小店挣一点钱,多一个人就多出一份工资,都不容易,希望你和你女友能够体谅。”我们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2052年5月21日,我的十八岁生日,事实上不一定,反正阿姨们说我的档案中是这样写的。福利院规定我们过十八岁就必须出去自食其力,其实说白了,就是从今往后我就不归他们管了。从有记忆起,我就一直呆在福利院,无论环境有多差无论阿姨们对我有多不好,那好歹都是个供我栖息的地方,突然让我离开,实在无从适应。我走出福利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怜木,我的男友,比我大两岁,两年前像现在的我一般不知所措地走出福利院,在这个城市租着地下室四处打工维持生计。走出冷饮店,我瞬间泪如雨下,我们被遗弃了,还是婴儿的时候被父母遗弃,然后又被赶出我们很厌恶又无法离开的福利院,如今,这个城市也不愿意接纳我们,我们为何要存在?
之后的一个月,怜木每日依旧去冷饮店打工,我则通过各种方式寻找打工的地方。有一天,怜木在上班时间突然跑回我们住的地下室,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就说她怎么会是你,双胞胎,你快跟我来冷饮店!”我听的云里雾里,还是跟着他跑了过去。一进门,他把我推到一个餐桌面前,对面坐着的女生穿着精致的蓝色碎花连衣裙,戴着一顶大大的沙滩帽正望着窗外,那优雅的样子,就像许多青春小说中见到女主人公时的情景。“嘿,她来了。”怜木双手撑住桌子对她说。她从窗外回过神儿来看向我,那一刹那我俩一起睁大了眼睛。我在照镜子!几乎与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跟我一样因为惊讶用右手捂着张大的嘴巴,就连脸上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只有她身上的连衣裙和我陈旧的小衬衫牛仔裤还能向世人展示我和她的区别。
“我们……是双胞胎吗?”我问,“福利院的阿姨们从来没有说过我有双胞胎姐妹。”“我父亲也没有对我讲过,不过,我前段时间刚刚得知我是父亲从福利院领养回去的。”对面的女生抿抿嘴,皱着眉低下了头。我扶着桌子坐下,无数问题像波涛一般在心中翻滚,就是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我俩就这么各怀心事静静地坐着,再不说一句话。旁边的怜木终于看不下去了,一句话打破了这尴尬,“你俩好歹相互介绍认识一下啊,如果真的是双胞胎,起码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看看怜木,又望向她,“我叫怜雨,这是我的男友怜木,我们都是从福利院出来的。”怜木这时候从吧台端来三杯茉莉花茶,小小的茉莉花跟对面女生的裙子十分相称。“刚才您一进店里我就太惊讶了,直说让您等我回来都没来得及问您要点什么,抱歉。小雨她喜欢茉莉花茶,所以就先给您上了。”怜木把玻璃杯推到那个女生面前。女生慢慢抬起头,红着眼眶说道:“我叫唐倩蓝。”倩蓝颤抖地伸出手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又放下,猛地绕过桌子坐到我旁边,抱住我放声大哭,“我爸爸前段时间去世了,只给我留下一间房子和一笔钱,还有一封告诉我并不是他亲生女儿的遗书,我现在无依无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着倩蓝,想想自己又何尝不委屈。现在的我们,就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这段时间我一直压抑的情绪,也瞬间爆发了出来。我曾在福利院无数次设想过我的十八岁,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十八岁的我,居然在某天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并与她在冷饮店相拥痛哭。等到我们恢复平静,倩蓝拿起茶杯看着里面或沉入杯底或漂浮水上的茉莉花,说:“我也喜欢茉莉花茶。”
一下午的燥热终于像我们激动的情绪一样渐渐消退,怜木下班后我们三人一起去餐馆吃了个简单的晚餐。“怜雨”,倩蓝一边吃面一边说,“你俩在福利院难道没有人去领养你们吗?听说健全的孩子都会很快被领走,就像我……”我与怜木相视一笑,“我五六岁的时候的确有一些人想来领养我或者怜木,因为福利院规定每个家庭只能领养一个孩子,我俩又死活不愿意分开,所以总是让他们无法领养成功。再后来每次有家庭来领养孩子,阿姨们就干脆把我俩藏起来。”一下午的悲情,现在的我们终于有了一丝欢笑。现在看着倩蓝的样子,的确十分憔悴,“从小每次我问爸爸我妈在哪,爸爸都是搪塞过去,告诉我说妈妈不在了。我十八岁生日过后的十几天,爸爸生病去世了。亲戚帮忙办了后事,我也得到了一部分遗产。在我看到爸爸给我最后留的信,让我去找我的亲生父母,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一直无论我怎么乖巧,奶奶和姑姑都不喜欢我,他们不会再管我了。最近真是受到一连串的打击,怜雨,你就像上帝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送给我的礼物,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我已经办了一年休学,我们一起去找我们的亲生父母吧!”
之后,我和怜木搬出了那个狭小黑暗的地下室,住进了倩蓝的房子。没有任何担心,谁能怀疑另一个自己?我与倩蓝睡在一个房间,经常在夜里讨论我俩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也总是无果。我们分离了十多年,所以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话题聊,聊我们不同的经历共同的喜好,聊我们的未来。我在福利院混混度日,倩蓝从小是爸爸和学校老师眼中的乖乖女,我们两人的人生轨迹本离得那么的远,一定是我们的感应让它们有了交点。
尽管我们最近都受到各种各样的打击,可每当想到以后的生活,我俩还是充满信心。也许我们可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当初是迫于无奈或出于偶然与我们分离;或者哪怕找不到父母,也能找到亲戚邻居了解父母是怎样的人;就算努力过后依旧没有结果,我们还是起码尽力过,还是能在这个房子里生活,倩蓝继续上学,我接着找工作。
我们曾经试着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像电影里一样发现藏在书中的日记、无意散落在柜底的信、相框后面夹着的藏有秘密的照片,结果却一无所获。我们最后决定去福利院寻找我俩的档案,去寻找所有关于我们的秘密。我们怀着兴奋的心情走去,又一起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管理档案的大叔在看到我俩一起出现后,不可思议地叫来了阿姨们,在向那一群人叙述了我俩是如何相遇又相认充分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之后,大叔看着我们回答了一句:“我们的档案都是保密的,不能外泄。”“自己人都不能给吗?我看我自己的档案都不行吗?”阿姨们听完故事就散了,大叔依旧很坚持,“有规定,不能给!”
在考虑好多天后,我终于下定决心,买了一大包零食跑到我们福利院孩子们上的中学,找到了跟我玩得比较好的怜青,十五岁,一个因为唇腭裂被狠心的父母遗弃,现在已经做过手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他与别人有什么异常。没错,那一大包零食就是为了请怜青帮我做一件冒险却是能最直接达成目的的事情——偷档案。
那天中午,我和倩蓝在福利院的树荫下焦急万分,还好现在是新新社会,福利院绝对不允许虐待小孩,所以就算没有成功,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怜青倒是很随意,放学回来后拿走了倩蓝的手机,回到福利院,中午趁着大叔打盹,偷走了他包里的钥匙,迅速进入档案室找到我们的资料把它们用手机拍了下来。据怜青出来后给我们描述,当时他还没走出档案室时候大叔已经醒了,睡眼惺忪的大叔经过档案室却没注意到被拉开一条缝的门,径直到前面的水房接水喝了。怜青自称自己像光一般地跑了出来关上门把钥匙扔回了大叔包里。“你们真应该庆幸,你们进福利院的时候科技还太落后。唉,我的档案已经没有纸质的了,全部在福利院电脑里,又是密码又是验证,绝对偷不到啊!你们说如果我出来了也想要我档案的时候怎么办?”怜青满头大汗地把手机递给倩蓝,说了两句话又跑去上学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三年后的他,会不会还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
我和倩蓝来不及回家,坐在长椅上激动地翻着手机相册。档案里记得并不是很详细,但至少写清楚了发现我们的地方。在城郊的房屋里,邻居发现我们家门开着却没有大人,还是婴儿的我们躺在床上大哭。邻居收养了我们几天见还没有人回来,便报了案,之后工作人员将我们带去了福利院。在刚到福利院没多久,倩蓝的养父来领养了她。在被领养之前,倩蓝的名字叫怜雪。
怜木还没下班,我去冷饮店找他,为了让我和倩蓝更像双胞胎,我在去找他的路上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小碎花连衣裙。衣服很便宜,因为我和怜木已经借宿在倩蓝的家中,再不可能借用她的钱,所以我们还是能省就省,靠着他的工资和我偶尔打的小零工挣些钱花。太阳落山,我们到附近快餐店打包了些晚餐,牵着手挤着地铁准备回倩蓝的家。
站在家门口,我看了看门旁边的指纹扫描仪,每次看倩蓝把拇指往上面一放,们就吧嗒一声开了,福利院没有这种高科技的东西,所以一时觉得很新奇。我调皮地看了怜木一眼,把自己的拇指按上去,
“吧嗒”一声,门开了。我和怜木吓了一跳,推门进去,才看见倩蓝正坐在沙发上伸直胳膊举着开门的遥控器。“啊!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家门口的扫描仪是个劣质东西,谁把手放上去都会开门呢!”我兴奋地换上拖鞋,跑到倩蓝面前,高高举起我买的“双胞胎套装”,“铛铛铛铛!咱俩穿上这衣服就更像双胞胎了!”倩蓝依旧保持着我刚进门的神情,愣愣地看着我,手上的大拇指还按在开门的遥控器按钮上。“嘿!想什么呢?我们去试试衣服啊!”我把倩蓝拉进了卧室,倩蓝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哦哦,好。”
怜木在厨房把晚饭乘出来,顺便泡了三杯茉莉花茶,我和倩蓝在卧室换好一模一样的衣服,我又特地把我扎起的头发像倩蓝一样放了下来,然后跑出来给怜木看。他看到同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我们,显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哪个是倩蓝哪个是我。“你俩真是太像了!”怜木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们最好还是别穿一样的衣服小心我哪天真的认错人了,哈哈,快来吃饭。”
晚上,我坐在电脑前查资料,档案里的地址原本是一片人烟稀少的郊区,也是一片小小的花海风景区,现在也因为城市的扩张而盖起了高楼。倩蓝的房子在城北,但我们档案中的地址在城南郊区,非常远,坐车大约要两三个小时。查好路线,我又无意中在网上看了看之前报名的工作前培训申请,惊喜地发现一个小影楼通过了我的申请,意味着如果我培训好的话很有可能得到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喔!”我一下子激动地跳起来,原本觉得我在这个城市那么渺小,完全没有一点存在感的我,想想今后的生活,似乎又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怜木请了假陪着我们。晚上刚刚下过一场暴雨,让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坐在车上看着湿漉漉的地面,计划着我们要先找到房子然后问问周围的邻居知不知道父母现在还在不在世上。倩蓝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低着头,从我们昨天一回家,就看到倩蓝一直闷闷不乐,她说她想到要去寻找亲生父母,又想起很爱她的养父,觉得很难过。也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经历了那么多悲欢离合,比起早就做好准备走出福利院还顺利搬出地下室的我们,倩蓝的心情一定更加复杂。我一路上逗着倩蓝想让她开心一点,她总是看看我然后微微一笑。
下车了,虽然算是在同一个城市,但城南城北的样貌真的大相径庭。比起城北的喧嚣,这里到处铺满绿化带建着小别墅的地方显然更适合人类生存。刚才又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我们撑着伞靠着手机导航向那个地方走去。走在路上,我就变成了一匹欢脱的小马,我心想哪怕我们今天什么都没找到,来看了看这么美好的地方也值得了。然而一路不安分的我也尝到了苦果,没有看到地上的石子,我一脚踩上去,向后一滑,整个人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摔到了地上。本准备勇敢地拍拍身上的土假装没发生过继续向前走,才发现在身上的不是土而是掺杂着雨水的泥,并且还看到手上和腿上的泥间慢慢渗出了鲜红的血。我望向四周希望没有人看到我,可明显大家都看到了,倩蓝和怜木急忙把我扶起,不过我发现我很幸运地跌倒在了一家医院不远处。
我们走进医院去找人包扎伤口,这时门口开来一辆救护车,一名马上要临产的孕妇被抬上了担架。孕妇痛苦地叫着,经过我们的时候,我看了看那孕妇,大概将近四十岁,正准备跟他俩说一句“这么老还怀孩子,高龄产妇啊!”,那孕妇向倩蓝和狼狈的我看了一眼,大叫了一声,然后被推进了产房。一位年长的护士帮我消了毒包扎好,我们准备走的时候她问了一句:“你俩长得真像,总感觉什么时候见过你们似的,有个双胞胎姐妹就是好,你俩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啊?”倩蓝一下变得很惊慌,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我是姐姐。”然后赶快拉着我走了。我不理解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紧张的,况且就告诉她我们不知道又怎么样。
经过一番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了那栋房子,那是一栋小别墅,前面的小花园长满了杂草,别墅的门还是像福利院里一样古老的需要用钥匙的门。这就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我们想从窗户向房子里望,却因为窗户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按照计划,我和怜木去旁边敲开了邻居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那孩子一看到我,就边向屋子里跑边喊:“爷爷!奶奶!照片里那个阿姨来了!”见此场景,颇有一种恐怖片的味道。孩子拉来了他的爷爷,那位邻居刚才还让那小孩别乱说,这一刻就因为看见了外面的我向后退了一步。“还有一个呢?”他问我,倩蓝闻声犹豫着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那邻居用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表达着他的惊讶。我很享受别人惊讶我俩很像的这种感觉,这享受一直持续到我们走进邻居家门坐到沙发上邻居拿来电子相册翻到那张照片的前一秒,后一秒我和倩蓝又像我俩第一次见面一样同时瞪大眼睛张开嘴巴用右手捂着。照片是四个人的合影,其中那对邻居老夫妻当时还很年轻,剩下的那一对,一个陌生的男子,还有一个大概二十几岁的女人,跟我俩……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和怜木还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倩蓝在默默抹眼泪,邻居叔叔点了根烟,看看照片再看看我们,又看看照片,“我原本以为东子的妻子是怀孕难产死了,当时还奇怪为什么怀孕的女人一直呆在家从来不出来透透气。”倩蓝又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抱住了我,带着哭腔说:“怜雨,怜雨!那天你开门的时候我还没有按下遥控器,我只是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准备开门,我还没有按,你就把门打开了怜雨!我不想去那个地方,我不能去那个地方!”这个时候我慢慢懂了,我跟倩蓝哪里是双胞胎?我们不过是照片上女人的附属品,我们是克隆人,我们没有日思夜想的生我们的爸爸,我们也没有妈妈,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存在,是必须让我们待在那个恐怖的地方的。
在这个城市,有一件大家不会公开谈论却人人皆知的事情。国家允许运用克隆技术进行对病患的治疗,但禁止克隆完整的人。据说,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克隆人兴风作浪,因此一旦被当地机构发现有克隆人的存在,就会在某天悄无声息地将克隆人逮捕并连夜用车载到某个神秘的地方,那里几乎看不到人的存在,只有一栋栋与世隔绝的房子里面关着一个个克隆人。该怎么比喻呢?就像监狱?或者就像精神病院。他们不会把那些克隆人杀死,但那些克隆人彼此之间不能交流,只能每天待在自己的房间睡觉,吃送来的饭然后坐着。那是个多么绝望的世界,没有娱乐,没有交流,甚至根本不叫生活,听说有克隆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送去了那里。虽然不能完全阻止克隆人的产生,但却经常会有人举报克隆人的存在,因为只要举报并且最后确定被举报的是克隆人,那个举报者就能得到一笔及其丰厚的悬赏金。
大家都坐着默不作声,尽管心中还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许我们真的只是跟妈妈长得太像。我和倩蓝大气不敢出一声,我们害怕邻居叔叔把我们告发,我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叔叔一根一根地抽烟,阿姨默默地把她的小孙子带回了卧室。沉默了很久,叔叔从卧室里拿出一把钥匙和一个打火机,带着我们打开了旁边别墅的门。他把墙上的相框,把书柜上摆的相册,把所有能看到那个女人长相的东西都聚集在一起,一把火烧掉了。我们知道叔叔是什么意思,想想我和倩蓝当初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城南到处晃荡,那简直就是在看着人们说:“你们认识我吗?我就是那个去世女人的克隆体!”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感觉在街上、在医院里的每个看到我们的人都是即将要报案把我们告发的人。
“东子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当时只跟我们做了几年邻居,但我们两家关系非常好。可突然有一段时间,他妻子就再没出门了。等他妻子去世没几天,我们就在这房子里发现东子失踪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躺在床上。现在看来,你们俩当初应该是准备要救他妻子的命的。”邻居叔叔有一遭没一遭地说着,我和倩蓝看着照片堆里那些渐渐被烧掉的那个女人的照片,就像烧掉的是自己一样。倩蓝还在哭泣,我突然有一种负罪感,我的出现并没有让她的生活燃起希望,反而要带着她踏入深渊。
我们告别了邻居叔叔,相互留了手机号码,但没有接受他准备给我们的别墅钥匙,我们不可能再来城南了,我们以后就要心惊胆战地生活了。我和倩蓝戴上了邻居送我们的口罩和帽子,匆匆离去。坐在车上,倩蓝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默,她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就只是看着窗外,或者低头鼓捣手机,我猜她只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红红的眼眶。
一进家门,倩蓝就转过身看着我和怜木,说:“你们从这里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我们没有说话,默默地进房间收拾东西,我看了看那天买的一模一样的碎花连衣裙,轻轻地把其中一套放在倩蓝的床边。我和怜木对倩蓝说了句“保重”,便搬回了那个拥挤黑暗的小地下室。我很害怕,想起我的这十八年,原来是福利院给了我庇护的港湾。可我的确还要生存下去,虽然怜木一直希望我可以少出去接触人,由他来挣钱,可明显在这个城市,他打工挣的那些工资连自己都很难养活。所以我还是坚持每天戴着帽子口罩去影楼参加他们的免费培训,同时也在一个个漆黑的夜晚做恶梦梦到我和倩蓝被抓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某天我接到了那个邻居叔叔打来的电话,说当初我和倩蓝的代孕妈妈在医院看到了我们所以去找他了,让他帮忙向我们转达东子的话。东子的妻子得了血癌,本打算运用克隆技术完成骨髓移植,却没想到移植时刻还没到,他妻子就因为癌细胞扩散病情恶化去世了。本来我和倩蓝这两个胎儿就应该被打掉,可东子因为想起我们今后会跟他妻子长得一模一样便不忍心了。他贿赂了主治医师撤销了他妻子的治疗档案,又找到代孕妈妈给了她一大笔钱拜托她把孩子生下来。得到孩子后东子害怕因为私自进行克隆人受到法律的惩罚,所以逃走了,至于他在哪,谁也不知道。今年,也就是当我们在医院看到她的时候,她准备出生的终于是她自己的孩子了。代孕妈妈把当初东子留给她那笔钱的一半给了我,说那是东子十几年前的嘱托,如果今后还有机会见到我和倩蓝,就把其中的一半给我们,让我们好好生活。
我这才想起那天去医院包扎时候看到的临产的阿姨,原来就是我和倩蓝的代孕妈妈,我很感激她,我和倩蓝在她的肚子里共同待了十个月,虽然我们并没有她的基因,但她却把她能给予的都给予了我们。我突然感到这是否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日子还在继续,我已经慢慢习惯了对人掩藏自己的生活。我曾试图联系倩蓝,告诉她代孕妈妈的事情,把东子留下的钱给她,告诉她我们要一起撑下去,可最后都没有收到回复。那天我刚刚参加完影楼培训之后的入职考试,便收到了一条倩蓝发来的很长的信息,我一下跌坐到了地上。
“怜雨,这条信息发出去的时候我就要彻底跟你说再见了。我现在正把拇指放在发送按键上,就像每天准备给你开门一样,等那些人一敲门,我就把它发给你。对不起前段时间把你从房子里赶出去。记得那天我们去城南吗?你和怜木背对着街道去敲邻居的门,我正站在东子的房门前,一个阿姨从我身边走过,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我看,我俩一对视,那人便皱了皱眉快步走了。我已经十有八九猜到发生了什么,从你那天用指纹开门我就怀疑我们是不是克隆人,当那个人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的时候,等我们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阿姨一定之前认识那个女人,并且我也被她认出来了。我一直在祈祷,希望那个人不会报案,可仔细想想,不管是为了那笔诱惑人的报案奖金还是担心一个克隆人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她都会报案的。等我们坐车回来的路上,我给邻居叔叔发信息,叔叔说看来我俩最多只能保住一个了,所以我拜托叔叔如果有人来调查,就说的确有一个叫唐倩蓝的女生去找过他。叔叔很帮忙,他试图去找那个认出我的阿姨,但那里太大了,完全无从着手。前几天,一群人带我去做了检查,看我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克隆体,都不用想就知道结果是什么。抱歉怜雨,为了你的安全,我的房子不能给你,所以我还给了奶奶,还有爸爸留给我的钱。你一定要小心,用东子那笔钱好好生活。再见了,我最亲的人。我一点都不想去那个地方,所以我悄悄带了把小刀在身边。”
我跌跌撞撞地走回那个地下室,坐在床上发愣。我不知道倩蓝最后是被送走了还是用小刀把自己结束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在这个世界存在了,就像一朵小小的茉莉花枯萎之后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泥土。后来我与怜木去过她原来的房子,用我的指纹早已打不开房门。我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我都没有与倩蓝照过一张合照,这个喧嚣的城市从来没有证明过倩蓝的存在。而我这个同样不必要存在的存在,在几天后收到了影楼发来的通过考试的信息,然后和怜木在这个城市苟延残喘地活着,等待着某一天我的消失……
我本不是一个会写故事的人,不过有些梦境,随意丢弃太过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