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将也】
坠落的一瞬间,有太多太多事情在我眼前飘忽闪过,一幕,紧接着一幕。
——硝子瞪大眼睛,一只手在空中晃了几晃,无力而颓丧。那一双漆黑如午夜天空的眸子,满是担忧,是不知所措,是愧疚,随着泪水汩汩溢出,淌了满面。愧疚……她素来如此,将一切过错归咎于己身。然我们每个人,参与者,旁观者,逃避者,退缩者……每个人,每个人!谁不是这场是非纠葛的帮凶?谁不是龟缩在角落里,慢慢舔舐溃烂至结痂,结痂复又溃烂的伤口?一场荒唐刻下的伤痕,永远无法痊愈,生活将之一遍遍撕扯,连皮带肉,痛彻心扉……错了,也许不是生活,是我们自己——
不懂世事时,我常抱怨生命的空白——是了,一片空白,仿佛铺展开的一张素纸,过于洁净,也过于虚无。我的笔失了色彩,任它如何横竖撇捺,亦翻滚不出一丝一迹。我有些慌乱,拼尽全力,在这世间寻寻觅觅。哪怕结果只有,零星一点、蛛丝马迹……她怯怯地出现了,带着更大的空白,更多的荒谬。
初见她,正是东风回暖,阳光倾尽的浅春,树叶慵懒而落,悠悠荡荡,伸展着腰身躺在池水面上,点漾出一片涟漪。
她微垂着头走进来,刘海遮住眼睛,不见面容。不知为何,这个女孩似乎笼罩在一片阴影下,暗沉沉,却挥之不去。
她稍稍上前一步,抬起头,怯怯看过来。那一双眸子除了美丽之外,裹夹了许多东西,一层又一层,以各自的节奏涌动着,时而如死水微澜,时而又波涛起伏,它们小心翼翼,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年以后,我方大悟,蜷缩在最深处,不敢触碰外界的,其实是一个弱小怯懦的她自己。
我渐渐停下手中转着的笔,略微好奇的望着她。
植野直花扯了扯我的衣袖,“喂,”她小声问道,“这个怎么样?”
“什么?”我一时奇怪。
植野笑得有些狡黠,“我是说,你觉得她漂亮吗?”
我未答,复而向女孩看去,她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讲台上的老师笑道:“这位同学交流的方式比较特殊。”她已从书包中拿出一个笔记本,用笔快速的在上面“沙沙”写字。
四周有人议论,“她在搞什么?”植野开口道,声音不轻不响。女孩脸颊泛出些许红晕,写得更加快了。
她把笔记本举到胸前,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字迹:我叫西宫硝子,很高兴认识大家,请多多指教。
“西宫同学耳朵听不见,”老师说着,一指我前面的空座位,西宫踱步而来,轻轻坐下,“希望大家可以多加理解,和她成为朋友。”
我的面前忽然多了一点东西,即使本不想理会,她也横冲直撞的在我眼中经久不散。仿若是天赐的空白生活的一点色彩,让我聊以度日。
【这是一篇很久以前写的断章,彼时刚看完《声之形》,略有感触,带着一股冲动劲儿想将之文字化,并加入自己的理解与情绪,然忘了是什么事的干扰,写到这里便断了,一直存在草稿箱中。时而看到,却自感无能为力,迟迟无法还它一个完满。趁着假期,本希望倾心于创作,可到底没有思绪——说来也恼,素日里没有时间却思绪纷繁,而每逢时间充裕,倒是半点笔墨也无,挤不出一个字来,预计完成的生日感想影都没有🤷♀️。重温声之形,断断续续跳着看完,依旧有所感触,有动人之处,不由暗暗决定完成这篇文。但写来写去,明白自己文笔枯涩,有些内容只能借动画形式展现,白纸黑字不免无力。只当清理草稿箱了。】
讲台上的老师眉眼带笑,柔和道:“让我们一起每天抽出三分钟的时间学习手语,好不好?”她扶住西宫硝子的肩膀,笑容灿然。
植野举手,站起来,“老师,为什么不能写字?”
“因为用手语的话,西宫同学可以更方便。”
“可是对我来说,写字更加方便。”
老师眉头轻蹙,一旁的竹内先生以手扶了扶镜框,却并未出声。
佐原美代子倒是站起来,“老师,我愿意学习手语,我会努力的。”
此后佐原和西宫时而在一起,不知是学习手语还是其他什么,我倒懒得理会她和谁结交,反是植野嗤笑佐原土气的穿搭。
清扫完教室,植野和川井靠坐在桌子上闲谈,我一手支着下颌站在讲台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掷着一块半干不湿的抹布,窗前瘫了一地的晚阳,自觉它们同我一般,怏怏地。
“那个西宫真是可恶,”我随意骂道,岛田和永濑看过来,我便继续道,“整天作出那种表情,真是虚伪。”
“什么?”植野不解。
“她不会生气吗?好吧,”我说着,抓起讲台上散落的一只粉笔,“让我们看看,西宫同学,佐原美代子没有和你一起练习手语吗?”一面说,我一面在黑板上刷刷写下。完毕将粉笔抛在地面,教室门被人推开,露出西宫的脸。
她双手捧着一盆蓝色雏菊,开得正盛,随着她的步伐左摇右晃地舞动。察觉到我们的视线,她停住脚步,望向黑板,面上是疑惑和犹豫。
拿起黑板槽中的抹布,“这是谁干的?”我故作夸张地说道,而后把它们擦得干净。
有几丝微笑酿在西宫眼中,她一手抱住花盆,另一只手拈起黑板槽里的短粉笔,徐徐写了几个字,写完她转身对着我,郁金香后的面容荡漾起微笑。
黑板上是简单一行字:谢谢你。
莫名的愤懑在心中拥挤冲闯,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之波动,刹那间我仿佛困身于一汪清水中,向左是无尽透明,向右如此,向前如此,向后亦如此。略有些窒息,我稍稍用力撞开西宫,走出教室。
竹内先生正讲着战国时的历史亦或是其他什么,怎一句无聊了得。我把书卷成筒状,悄悄伸到前座的西宫耳边,而后大声喊了一句。西宫后背绷直,显然是吓了一下,低了头用手紧紧捂住耳朵。竹内先生蹙眉看过来,“石田,专心听课。”
“喂,你是不是戴着什么东西?”课后,植野拍了拍西宫硝子的肩膀,指着自己的耳朵问道。
川井也走过去,细声问道:“刚才吓了一跳吧?”
西宫硝子愣了一下,转过头望着植野,眼中先是疑惑,思索几秒,随后灿然笑了,双手撩起遮住耳朵的齐肩短发,露出两只挂在耳上的助听器。
“你戴这个是可以听到声音的吧。”植野探过去仔细看着,“我可以看看吗?”
西宫硝子点头,摘下右耳的一只,轻轻放到植野手上。
“石田,你有没有在听?”岛田不满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周末要不要一起去?”
“什么?啊,都可以,反正我没什么事儿。”我随口回道,眼睛依旧看向植野的方向。“植野,”略微提升音量,我喊道,“你手上是什么?借我玩玩。”
岛田和永濑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西宫硝子察觉到视线,脸上一片茫然,她看着植野把助听器扔向空中,有些无措,眼中写满讶异。
可她依旧如白纸一张,如素绸一段,只微微颤抖,隐约现出褶皱,却没有色彩,令人莫名恼怒。
接过助听器,张开手掌,拿到眼前随意瞥去,“这是什么东西?脏死了!”而后将之抛到窗外,像打翻一桶油漆,越是肆意越是快意。我的余光却自始至终依附于西宫硝子,宛如自始至终依附于空白——无所谓的空白,仿佛空谷回声,跌宕不息,然只有它自己。
我忘了这是第几次扯下西宫耳朵上的助听器,尚未嘲弄一番,西宫却低低沉下头,捂住耳朵,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指流向胳膊,一滴滴落在粉白的裙子上。我停在原地,手臂僵在半空,只听见川井怯生生地喊道:“西宫同学,你没事吧?西宫同学?”
身旁的岛田看过来,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他声音冷冷淡淡,“有点过分了啊……”
放学后,岛田、永濑与我不紧不慢地走回家,身后有人跑过来,我偏头看去,是西宫硝子。
“你干什么,想报仇吗?”
她打开书包,拿出平日里和人交谈时写字用的笔记本,打开其中一页,展于胸前,上面写着:“对不起”。她又翻开下一页,“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她拉过我的手,我有些惊慌失措,躲闪道:“喂,你要做什么?”西宫执意拉住我的手,和她的握在一起,随后她用另一只手指着她自己,又指向我。我甩开她,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狗急跳墙,“谁要和你做朋友!”
扯过她的笔记本,我随手一扔,正掉在不远处的水池里。西宫依旧神色恬静,如一泓静水,带着透明的空洞。水波一层又一层,在暗处涌动,而硝子本人匿在最深处,所有的色彩都泼洒于此。然表面,依旧是无色的透明。
故意狠狠地哼了一声,我对身后的岛田和永濑招手道:“我们走。”
刚走几步,忽而听到踏水声,我一惊,转身看去,只见西宫已在水池中摸索。“她这么拼吗?”
水声哗啦在耳边响起,我拿下头上的课本,呆坐在水池中。近夕阳时分,阳光倾洒而下,在水滴中折射出万丈光芒。岛田和永濑向我挥手,“明天见,石田。”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一片光晕下,我看不分明。
——“抓紧我,别放手!”她听不见,可我依旧喊道,手下的力量越来越大,我已半个身子探出阳台栏杆。
硝子眉心轻轻蹙起,她不住的摇头,呜咽着不知所言。再看过去,已泪流满面。
我试图把她拉上来,自己却越发探出栏杆,最后一刻,拼力把硝子向上拽去,让她抓住栏杆,而自己落下去。
远处是怒放的烟花,声色俱佳,随着一阵爆裂声,无数星光碎落,倒映在硝子眸中,宛如无尽星河。
这世界的颜色同声音难舍难分,可谁说失了声音,便不该身着画色?如果声音有形状,我想,它一定是我喜欢的你的模样。
【原谅我拙劣的文笔,总归看一看电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