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玉修逸半躺在软榻上,润娥正细细按摩着玉修逸的双腿。“最先,被剜去眼睛的,是奴婢最好的朋友俏儿。”润娥忽然淡淡地与玉修逸搭话,玉修逸未曾出言制止,便由她絮絮讲下去,“奴婢与俏儿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入宫。原本亲若姊妹,后来,她攀上了毓秀宫,奴婢却只能在受人冷落的宫室内做些杂活。”
“所以你其实恨她。”
“不,奴婢从未恨她。”润娥吸吸鼻子,继续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是天命。奴婢原先想着她姿色好,便要处处高人一等,是不平的,可您如今看她落到什么境地!若不是她将自己送进了鬼门关,奴婢未曾会遇见大人。今日大人那两巴掌,奴婢和一些小厮侍卫都隐约听见了,大人竟如此惩治了皇上和柔妃,还救回了安容,奴婢实在是敬佩,为除昏君,便是粉身碎骨也要随着大人了!”
“那孩子叫安容?还未曾问过……”玉修逸轻推开润娥,“今夜晚了,便明晨再见罢……润娥,早些回去睡吧,跟安容说说话,我怕她吓坏了。”
润娥低低应了,为玉修逸掖好被子,走得很轻,门吱呀地关上了。
传话的宦官来得很早,说今儿个皇上要面见几位重臣,早朝之后,便要典仪女官在御书房恭候。
全宫的人都很震惊,皇上竟然去早朝了。上一次早朝,还是数月前,皇上一来便气得一脚踹了丞相的屁股,丞相因此修养了好些日子,哆哆嗦嗦地辞官回乡了。
玉修逸正在被润娥摆弄着穿上女官官服。还是五十年前的款式,上一任女官穿过的那一套。司衣局还未赶制出成衣,只得将就着,这也难怪,毕竟是五十年间没有制过了。女官官服原本十分庄重古朴,青缎墨纱,玉修逸倒是十分喜欢的,只不过上任女官该是个娇小女子,这身衣服穿在高挑修长的玉修逸身上便显得更有些灵动飘逸。
接下来便是绾发。早膳时,润娥带了安容来。
安容也是个面容清秀的,约莫十五六岁,五官玲珑,小家碧玉而不张扬,不过亦是大喜大悲,面上气色不大好,俨然是昨夜辗转反侧。安容抿着两片苍白的薄唇,玉修逸注意到她的眼角有颗泪痣,她便跪在玉修逸面前,似是含泪,重重地向玉修逸磕了三个响头。
玉修逸屏退了侍者,唤安容坐在她身旁。安容似是惶恐,直推让不肯。“大人是女中豪杰,奴婢这条贱命是大人救下的,便做牛做马也愿意!”安容一直蹙着眉头,便像是哭诉般地呜咽,“奴婢父母双亡多年,养父待奴婢也如牛马,未尝得过一顿饱食,最后竟为了还债将奴婢卖进了宫里,还威胁奴婢,出宫后便要将奴婢卖进窑子的。奴婢脾性弱,入宫也总是遭人使绊,活着已是生不如死,便是昨日留得小命,也要寻各种法子求死的。大人看得起奴婢这条贱命,奴婢便将这条命交于大人,求大人开恩,收下安容罢!”
“怎的还哭?本座伤着你了怎的?”玉修逸不惊反笑,“就你这软性子,怕是交代给你什么事也是办不成的,要本座怎么收了你?收了你当拖累么?”
“大人!”安容止了泪,终于是坚定着说,“安容因着您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润娥妹妹亦是个暖心的,只要大人能救安容逃离苦海,奴婢必定不会说一个不字!”
玉修逸长叹一声,“本座生平,最讨厌有姑娘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病弱无力,你既是什么都愿意做,便先将这皱眉头爱哭的毛病改了。事事先听着润娥的,把身体给养好。”
“是……”安容直起身,“只是不曾想,大人是禹国人,还有着噬心蛊这般杀器,真要是除了这昏君才好呢。”
“呵……你知晓,便不要走了消息,对外只说你是本座据理力争救回来的,其他的,便莫要提了。”玉修逸抿着朱唇,眸中透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神色。
御书房殿顶盘着金色螭龙,姜茯还未来,玉修逸便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研墨。大齐盛世千年,禹国也安定富裕,如今都落到这般地步,或许真是时局有变罢,自己这一辈子,该如何呢。想着,便是有些出神,殿外一声响亮的唱和,玉修逸才回了神思,站起身来,她真是想再在那把龙椅上多坐些时候的。
姜茯走路依旧没正形,一屁股在龙椅上坐下,面上的恼怒愤恨一股脑儿落尽了玉修逸眼中。见玉修逸丝毫不为所动,愈是愤愤地饮了一大口茶。
“朕今儿个问过天师了,他说此蛊无药可解。”
天师?司空莲仪。玉修逸面上倒是显出一抹笑意,她多日不见他,竟还晓得为她遮掩,不愧是她的好长兄。是,她根本就有不起什么噬心丹,这种珍贵至极的东西她一个逃亡的孤儿怎么可能有,什么秘法,什么传人,根本就是胡诌的。且她入宫,不是已经被搜过身,身无分文么?当时的药丹,不过是宫中下人们用的丹药,润娥的几颗库存,姜茯养尊处优,绝不可能见过。玉修逸就是要赌。她极其憎恶人在面对生死抉择时自私贪婪的一面,依她不按常理出牌的路子,她未必会杀了姜茯。
“放了柔妃。”姜茯狭长的眸子只是依旧混浊,这番话倒是说得很清醒,“她是朕从青楼抢回来的,朕发狂时还杀了她全家,朕欠她;朕若是死了,她必然要殉葬,朕只要你活着把她放出宫去。”
“你何时欠过她,荣华富贵,独宠后宫,她不是都有了?且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晓得背后对你使了什么手段,做尽了什么坏事。”玉修逸冷哼一声,钟梓莘这个人,她是不久前听司空莲仪提起过的,仿佛是这位宠妃与一位地位显赫的朝中官员有私情,暗中有书信来往的。
“没听见吗?我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活下去只怕也死得凄惨,为天下人人诛之而后快。天下早就乱了,又无贤人可平天下,我坏事做到底,亡了这大齐,叫有才人争夺去,总好过苟延残喘。且我身有怪疾,时不时地嗜血发狂,见着活物便要见血,供了多少神医,治了多少年,便也不曾见到些成效,反而愈加难以控制。我总有一天会亲手杀了她,还不如让她走得远远的。不过你这蛊太毒,我受不了疼,怕是又要激起旧疾,不如给我个痛快。”姜茯的声音很平静,连皇帝的称呼也省去。他本是俊秀的,大齐之主,如今竟委曲求全,求宿敌杀之后快。
嗜血之症?玉修逸研墨的手停顿片刻,“你以为这么容易。我一个小小亡奴,除了能用毒药吓吓你们,难道还能瞒天过海,送一个不可一世的宠妃出宫去?”
“可是你答应了,谁先找到你,便是要满足他的愿望的。”
“再论吧。”玉修逸换了个姿势研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想必是那些个大臣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