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六月七号，再一次经过高考考场，戒备森严着，苏珊还是止不住地，潸然泪下！高考过去已经整整五年，五年的时间，足够忘掉一些事情，模糊一些记忆。只是，随着时光流逝，那些年和考场纠缠的岁月，越越发清晰着，一点一点涌现在苏珊的眼前。

如今，苏珊一个人，在她的城市默默打拼！她永远保持着清爽的短发，有型，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登着高跟鞋，脚踝后面总也贴着一贴云南白药创可贴，在鞋口处若隐若现着！是呀，女孩嘛，要美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只是这些，要放在五年前，苏珊绝对地，完全拒绝！就说这头发，那时候她的头发最长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五寸吧！她总会辛苦地让每一根头发都要完全脱离地心引力，竖竖地一根一根摆着，用她的话说，你们懂个啥？除了老老实实扎马尾穿校服。没错，那一年，2005，自从那一晚，李宇春出现在公众视野，一下子中国就有无数个被其深深毒害的女孩子，苏珊也是其中之一，是呀，苏珊的确是个女孩，但那时候，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

14岁，苏珊正上初中，别人花钱买最漂亮的笔记本，是为了抄高大上的物理课堂笔记，但她绝不！她的那些漂亮的笔记本，都是各种贴画，说是各种，其实也是只有一个明星的，翻来翻去，也就李宇春，顶着各种各样帅气但爆炸的发型，那是她喜欢的感觉！要说初中的孩子会熬夜，对她们那时候的孩子，我不太信，但苏珊绝对会熬夜，目的只有一个，守着李宇春的每一场演出。

说来也是件矛盾的事。虽然苏珊很清楚父母亲做小生意供她上学不容易，她也真的很心疼他们，但是，她却真的很讨厌学习，甚至厌恶去学校。到初三，中考前夕，她很清楚自己考不上高中的确，第一次考，她没考上。领了毕业证，她热血沸腾地要跟着一起的孩子上中专，父母无可奈何，如今苏珊终于愿意去学校，他们也是心安了好多，但他们更想让她复读，不过那时候苏珊又怎么肯呢？她终于摆脱学校，她打死也不会再去！于是就着苏珊的意思，父母带着行李送她去了一所中专学校，然后离开，母亲默默流眼泪，苏珊瞬间感觉重获自由，她感觉爽极了，但是到第二天，夜晚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抽泣着流眼泪，她不喜欢那个地方，更不喜欢那里的人，她终于哭着打电话给母亲说。开学一星期后，母亲又做出惊人的举动，直接从学校带苏珊回来。原因更多的是，蓝，苏珊的妹妹，刚上初三，开学典礼，领回来一堆奖状，母亲瞬间觉得，那样由着苏珊的意思，的确于她太过粗糙，苏珊，她还那么小，她才不过16岁的小姑娘，她能懂什么？母亲决定了，便当天带她回家。后来，一天24小时，每天几乎有十个小时，母亲都在劝苏珊去复读，苏珊哪里愿意，听着母亲左一句，右一句，苏珊实在觉得烦人，竟然最后丢给母亲几句话，母亲当场便落泪了，收拾了她的家当便去上街做生意了，那天，天气预报37度，晴！后来几天，母亲根本不理会苏珊，总之原则就是无论如何苏珊不能出门，摆在她面前，只有两个选择，她要么回去复读，要么就待家里，看着妹妹一天天背书包去上学。三天过去，苏珊终于觉得无聊了，其实，她一直心里明白父母亲的不容易，做小本生意，一年四季，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她都明白，但是，那时候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去学校而已。终于，到第四天，母亲又主动开口讲话，

“孩子啊，一定要回去上学的，否则你以后绝对会后悔地，绝对地，你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就绝对不会再有这个店了，再说了，说得再难听些，你看你妹妹，学习还可以以后随便上个大学应该没啥问题。你，若干年后，你们姐妹坐在一起，不说各自生活过得如何，就说这聊天，你们聊什么？你们之间能聊什么呢？你，只念了中学，你，她，你们难受着，隔阂着，我心里更难受。”

母亲说完了这番话，换了一身衣裳，顶着大热头，拉着她的小三轮车，上面瓶瓶罐罐地，一路摇晃着，丁玲桄榔和母亲一起出了门，苏珊一直站在院子里，看着母亲离开，黑色体恤后背有些许白色印迹，是太阳晒的。从头到尾，苏珊只是听母亲讲话，一直沉默，过去的三天，母亲的车轱辘话，似乎没起任何作用，但是今天，她哭了，低着头，尤其当母亲说若干年后，妹妹和她的事，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便是学校语文课本里张大成人的闰土的模样，老师说了些词，麻木，僵化，她突然觉得害怕了。但是，她还是不要去复读，中午，她去了母亲的生意摊，母亲一直忙忙碌碌，大夏天，母亲额头的汗也从未干过，她站在一边发呆，红着眼圈。突然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母亲摊位旁边一个卖五金的女人，

“姑娘，你要好好听你妈妈的话呢？听见了么？你看你妈妈这么辛苦，她为得是什么，还不是想让你们将来有出息，你要回去上学呢，不要等以后错过了再后悔，就迟了。你妈妈一年四季，刮风下雨的，你们大多时间在学校，不清楚，我们互相可是清清楚楚地，尤其下雨的时候，咱们这些摊贩，简直是，哎，”话没说完，苏珊的脸颊上，眼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滚将下来。她就站在那里哭了半晌，母亲也没理会她，只顾自己的生意。大概下午三点，苏珊一步一步蹭着地，走到母亲跟前，

“妈，我回去复读，我对不起你和父亲！”苏珊哭着说。

“好！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爸，让他立马带你去学校办复读手续”母亲兴奋地立马拉开抽屉把手机给了苏珊，手上满是油渍。

“妈，要交，交2000的复读费呢”苏珊吞吞吐吐。

“没问题，只要你愿意回去复读”母亲眼里闪着泪花，又顺手拉开抽屉，从钱包里取了两千块钱，都是100元的，整整齐齐数在一起。其实母亲一直把这些钱带着，想着任何时候只要苏珊想通了决定复读，就可以立马办手续了。苏珊接过那一打钱，沉甸甸的，母亲表情愉悦，她又抬头，看见头顶那顶巨大的遮阳帐篷，一年一度，历经风霜雨雪，已经很旧很旧，透着点点缝隙，能看得到太阳光，很刺眼的照进来，母亲又转过身忙碌，后背两道清晰的汗液浸过的纹路一道一道，那是无论如何怎么也洗不掉的，苏珊突然觉得自己好没意思，简直就是个混蛋。她捏着那一打钱，酸着鼻子一路哭着走回家，脑海里全是母亲一人在大太阳底下忙碌的身影。

就这样，中考风波暂时告一段落，苏珊安稳地回校复读。一年后，她果真考上了高中，其实也并不惊讶，妹妹那时候每晚都会给她辅导，有段时间，学校正学电路那部分，妹妹一遍遍讲解，她还是不懂，好长一段时间，他们一会吵，一会学习加交流地，总之，是度过去了。

到了高中，苏珊依然留着她钟爱的发型，她也有很努力地学习，但是她更喜欢唱歌，那三年，她一有机会便会上台表演节目，她的高中生活，的确精彩！三年很快过去，2010年6.6，苏珊和妹妹同时参加高考，那年，是父亲陪她们俩去考的试，父亲在考场附近找了高档的宾馆让她们住着，买他们想吃的水果放着，做这一切，不过是想她们能好好考。

6月6号早上八点半，苏珊，妹妹，还有父亲，在考场外面侯着，没有过分紧张，突然父亲问证呀啥的都带齐了没有，妹妹检查了说齐全，苏珊漫不经心打开一看，突然，

“怎么办？爸，我身份证怎么没在？怎么办？”她几乎哭出来。跺着脚，手紧紧攥在一起，额头冒着汗，父亲急地一下站起身，拽起苏珊手里的袋子，一个个翻，的确没有，这怎么办？马上要进考场了，九点就考，这这咋办？

“你别急，你先进去，给门卫说下，凭准考证应该可以进去考场，我马上打电话给你妈，让她送过来。很快的，放心啊！”爸爸镇定自若着，其实心里早一团乱麻。

苏珊进得去考场，但是家长必须至少在九点半之前把身份证送过来，否则，终止考试，妹妹也进了考场，但是一直也担心着姐姐。

母亲一接到电话，搜了半天抽屉，找到苏珊的身份证，她几乎不曾急疯，两条腿几乎是抖着的，因为她家离考场，平时最快也要四十分钟，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她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一辆车，带她去考场，正想着，几步奔出家门，往马路那边跑，身边经过一辆轿车，是本地的，她认识，母亲便疯了似的招手，车听了。

“可以到，但是要200块钱！”母亲趴在车窗说了半天，声音颤抖着。

“行行行！多少都行，只要去。”车门关了，母亲上了车。车子一路狂奔，母亲一路催促司机师父快些快些再快些，两只手一直拧在一起，手心里一阵一阵冒冷汗，她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冷。不过，真是，老天有眼，九点26分，这位趁人之危的黑心司机，安全抵达考场门口，载着苏珊的母亲。车门一开，母亲几大步跨过去，她焦急地向每一位想要拦着她的人解释，众人了解了实情，终于达成一致，为她开了绿色通道，她几步跨到二楼205考场，在门口，将身份证交给监考人，然后又迅速离开。

考场里，安静着，哪怕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其他人都尽量冷静着心情，准备答卷，只有苏珊，坐在13号座位的苏珊，如坐针毡，她一直担心着，母亲如果赶不上来咋办，她会不会被赶出去，正胡思乱想着，

“苏珊，谁是苏珊，”监考老师出去又进来，嘴巴里问着，苏珊立马回答是她，监考老师慢慢走近她，然后将手里的身份证给她，告诉她可以放松答卷了。不知道为什么，苏珊突然觉得很难过，几乎吸不上气，眼泪又流下来，一串一串地，掉桌子上，她歪着脖子使劲望向教室门口，她多希望能看见母亲的身影，但是，没有看见一个人，那一刻，她不知怎的，很想念她的母亲，她仿佛自己看到母亲汗流浃背地奔到她的考场，她仿佛又看到母亲脊背那几道道汗渍的纹路，苏珊开始努力回想母亲的模样，但是她恨自己怎么想不起母亲胳膊上的那颗痣，究竟是长在左边胳膊，还是右边胳膊呢？她一遍遍地默默对自己说，

“妈妈，我好想你”。

苏珊的第一次高考，便这样轰轰烈烈地收场。有第一次，那必然是有第二次了。

2010年8月。妹妹如愿上了大学，提着行李，父母亲送她去了彼城。她心里替妹妹高兴着，真心希望她越走越远。苏珊，她的成绩，上不了大学，哪怕一般的大专院校，都上不了。如今，又仿佛回到四年前，大家都有方向，就她，像无业游民，呆在家里，她也迷茫，但是更急躁。晚上，她一个人默默流眼泪。那一晚，她很想念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不知他们在外地睡得还好么？不知妹妹的大学会是什么样子。

四天过去，父母回家。妹妹安置妥当，现在开始考虑苏珊。哎，怎么办呢？又是同样的选择。复读，还是放弃上学，出去乱混。母亲的意思是复读，坚持要让她上学，无论如何，要让苏珊像妹妹一样，接受高等教育。

如果，一切都是宿命的话，这个苏珊，这辈子来到这世界上，就是折腾她的父母亲的。要不然呢？

那一年，苏珊先去了一所职业学院，是父母亲亲自送她去的，以为这下安顿好了，但是，只一周之后，她又独自提着行李回来了，说无论如何不上学了，实在不想上了。

“好！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四年前，我以为你已经完全懂了，这样看来，你还是想折腾呗，既然这样，你哪也不准乱跑，就你这文化水平，也就够去大街上发发传单，明天我就托人找”

“行！发就发！只要不上学，怎么都行！”苏珊意志坚定甩出这几句话！她也言不由衷，每一次说完狠心的话，苏珊也觉得对不起母亲，但是，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结果您猜怎么着，母亲还真让苏珊去发传单，但是她只在大热头底下发了一天传单，就已经完全吃不消，自己就乖乖回家来了。

“妈，我，我还是要去复读，这样挣钱。会累死人的！”母亲抿嘴一笑，呵呵，计划得逞，母亲就是要让她自己挣钱的滋味。她就要让苏珊自己选择去学校。那一年，苏珊跟着母亲再次回到母校，流着眼泪看母亲交着复读费，一张一张的人民币，那么多张，这些母亲要多久才能挣到呢！

苏珊啊苏珊，说你什么好呢，你说中考考两回，咱也不说了，这高考，你也一回一回考，真服了你了！

苏珊永远也忘不了她第二次参加高考的那一年。考前一天，是端午节，正是父母亲生意特别忙碌的时候，那天，她亲眼看着父亲母亲整整忙碌了一天一夜，做好了那么多的凉皮，第二天一早就上街了。这些，她全看在眼里，她心里一直感激着这两个人，但是她从未说出口，那晚凌晨三点四十，她起身上厕所，妈妈做凉皮的厨房灯光微弱着，万籁俱寂，只有风机持续吼叫着，撕扯这寂静的夜，也撕扯着苏珊的心，苏珊悄悄走过去，透过窗户，看见母亲斜着身子，靠在墙边上打盹，面前炉火烧得正旺，母亲右手还提着煤炭铲子，苏珊，真的不忍心打扰熟睡的母亲，她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走进去，接着母亲的工作做着，突然咣当一声，筷子没拿稳，掉地上了，母亲突然惊醒，

“你。你这孩子怎么在这，快去，睡觉去，马上还要考试呢回去回去，”母亲用胳膊肘推着苏珊出了门，手上满是油渍。苏珊楞在那里，外面有点冷可母亲的小小厨房却灯火通明，温暖地很，苏珊湿着眼睛进了房间，辗转反侧，终于又再一次睡着，梦里，母亲放松着姿势，熟睡如婴孩。

第二天一大早，苏珊起床。父母亲早已经上了街。收拾半天，苏珊提着东西去了街上父母亲做生意的地方，很远处，看见那么多人围着母亲，都争着抢着要她的凉皮。走过来，母亲伸着脖子朝苏珊说，

“你先去你姑姑家住着啊，我明天一大早就上来陪你考试啊，快上去吧，休息休息，别在这傻站着了，母亲又顺手塞了些钱给苏珊，手里还是满是油渍。”苏珊内心翻云覆雨，母亲就在身边，可她却很想念她，站了半天，她转过身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母亲准时打电话，她已经好上来了。苏珊收拾了东西出门，这一次，她检查格外仔细，没少什么。第一门语文，两个小时以后，考试结束，苏珊从考场缓缓走出来，

“妈，我好像考得不太好感觉”

“没事，下午好好发挥就行啦，想吃什么，咱们去吃东西。”母亲拉着苏珊到处找吃的。

“妈，你怎么点这么多！吃得了么”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餐厅里，苏珊和母亲坐定，服务员一个一个上菜，热的，凉的，素的，荤着，搭配着。苏珊惊讶地望向母亲。

“没事儿，吃吧，能吃多少就吃么，想吃哪个就吃”母亲微笑着。苏珊看着这些饭菜，她知道母亲是要破费了，这顿饭，母亲要在热头底下站几个小时才能换回来的，只是母亲轻松地，微笑着，眼角的皱纹凑在了一起，一道一道的，她只是瞬间觉得母亲老了许多，但是她没有哭！下午继续考。第二天考完数学，苏珊沮丧着从考场走出，外面下着雨，很大，老远处，考场载都是焦急等待的神情，躲在花花绿绿的雨伞底下，她瞬间鼻子一酸，加快脚步找母亲。

“妈，数学考得差极了，我”苏珊躲在母亲伞底下，小声说。

“没事，你只要尽力就好，放轻松，下午还有一门呢，你放心，这一次无论你考多少分，我都会让你继续去上学，我和你爸爸一定会供你的，放心！”母亲一句句回答着。苏珊心情复杂。

那一年，她比上一年进步了150分，报了还不错的大专院校，总之，母亲很欣慰，苏珊终于可以像妹妹一样接受高等教育了。

时光飞逝。2014年，苏珊和妹妹同一年大学毕业。这些年，苏珊变了许多，首先，说话不会那么冲，办事情也不会莽莽撞撞，尤其后来实习那段时间，足够让她放下部分锋芒，她，真的变了。她变得逐渐温和起来，那时候，她和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白天坐在一起说，晚上睡一张床，到深更半夜还要说。

“妈，我终于明白你那时候的良苦用心了，我那时候真的可恶得很，我对不起你和爸。”苏珊一连串说出来，母亲突然沉默了，黑夜里，苏珊默默留着她的

眼泪，她只是很感激身边的女人，还有爱着她的父亲，妹妹。

“嗯。”母亲只嗯了一声。说睡吧，侧过身子，没再说话，那一晚，母亲觉得她听到了世界上最最动人的话。

如今，苏珊在她的城市，独自打拼，每逢节假日，她绝对地，哪怕赴汤蹈火，她都要回去，她只是很想念她的家，那里住着母亲，那个陪着她一起和考场纠缠的女人。苏珊每次回家，总会买许多许多吃的东西，只要市面上有的，新鲜的，无论多贵她总要带回家让母亲尝尝。她总说，高考那些年，她欠母亲那么多，她说高考前的那顿丰盛的午餐，她这辈子恐怕也偿还不清呢！她说那些年，和母亲一起纠结着的岁月，是她一生生活的底气！因为，总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放弃了她！

太阳慢慢光芒万丈起来，苏珊还在考场发呆，突然一声车喇叭响，她惊得身子颤抖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十分钟过去，但是感觉已经经历了几十年那么久。她又整了整包包带子，转身离开，踩着高跟鞋，掷地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