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伦达 Superb 相机毫无疑问是为应对禄莱双反在中画幅相机领域带来的挑战而诞生的。从1929年1月禄莱推出 Rolleiflex 双反相机首台样机后,立刻受到了市场的热烈追捧,在最初三年中,这款新型的双镜头反光相机享受到了空前的赞誉,禄莱公司在自己对 Rolleiflex 的宣传材料中是这样形容它的:这是有史以来重量最轻、携带最方便、技术最先进和操作最简单的相机,完全适合专业摄影师和业余摄影爱好者使用。这些历史之最为禄莱公司带来的不仅仅是满满的信心,还有令人惊叹的市场业绩,从1929 – 1932年短短的三年间,Rolleiflex 原型机竟然创造出了售出35,000台的佳绩。 1931年禄莱又顺势推出了使用127胶卷的缩小版的 Rolleiflex 4 X 4,以更为先进的自动停片、联动计数和运动取景等功能,力图横扫127规格相机市场。
在这之前福伦达倚仗着它长期的技术积累,一直是中画幅胶片相机市场的龙头老大,多年来都无人能撼动它的霸主地位,Rolleiflex 的异军突起给福伦达带来了空前的危机感。它必须奋起直追,否则可能会丧失整个中画幅相机市场。当福伦达意识到危机,并立刻开始设计自己的双反相机 Superb 时,禄莱已经在 Rolleiflex 的新技术研发、专利保护、扩大生产和占领市场等方面做了周密部署。1932年禄莱为了扩大生产能力,新买了一块地,扩建它的总部,新总部建成后足以容纳2,000名工人,面对匆忙应战的福伦达,禄莱可以说是早已严阵以待。
1932年福伦达推出的 Brilliant 双反相机其实在相机的整体结构和过片系统上已经有抄袭 Rolleiflex 的嫌疑,只不过 Brilliant 相机的原型机都不能联动对焦,甚至它的取景器都不具备对焦功能,从一开始福伦达就将 Brilliant 定位在中低档相机的地位,它无法与 Rolleiflex 进行直接的竞争,要想创造出一台能够与 Rolleiflex 抗衡的相机,福伦达首先要突破的就是双反相机的技术关。 Rolleiflex 是禄莱在原来 Rolleidoscop 立体相机上发展而来,它在机身结构、对焦取景系统、过片系统和计数器技术等都有很多发明,并且都申请了专利保护,如何有效地避免专利之争,福伦达必须发挥它在技术创新方面的特长。
虽然形势紧迫,时间有限,但是 Superb 的设计师们还是没有丝毫怠慢,为新机型的推出做了精心的准备。1933年中,在连续研发出了几款试验样机后,全新的 Superb 作为福伦达高档中画幅相机隆重推出(图1)。从外观上看,这台机器的确具备较高的档次:敦实的机身给人一种特别的安全感,漂亮的印花蒙皮配以精致的黑色烤漆边,所有外露的金属件都经过镀镍处理闪闪发光。相机后盖打开后两个片仓全部呈现在眼前,这让装卸胶卷变得非常方便(图2)。一年后推出的带有 Heliar 高档镜头的版本与使用 Carl Zeiss 镜头的 Rolleiflex 相比也不落下风。为了挑战已经占有先机的 Rolleiflex,Superb 的总设计师 Barenyi 带领设计团队在创新方面下了不少功夫,首先就是相机的总体结构方面的创新。
纵向过片的机身结构是 Rolleiflex 最具创意的发明之一,这个结构能够将两个片仓巧妙地隐藏在倾斜的反光镜后面的富余空间和成像镜头下面恰好空出的狭小空间中,这个构思很好地解决了双反相机巨大的反光取景器和两个镜头带来的空间浪费问题,应该是在这种结构下的最佳方案了,很难再有改进的余地。福伦达要想另辟蹊径绕开这个方案是很困难的,当福伦达的设计师们大胆提出横向过片的设想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安排两个片仓的问题,如何拿出令对手无法挑剔的全新设计,对于福伦达的设计师们来说,是一个巨大挑战,但是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于是他们别出心裁地将两个片仓强行放到了机身两侧(图3-4)。
这个设计看似还算巧妙,因为6 X 6的篇幅无论是横向过片还是纵向过片都不会影响相机的手持方式,但是改为横向过片后,还是带来了结构问题: 首先就是相机的体积增大,Superb 看起来敦实稳重,就是因为它的机身两侧鼓出来了两个肚囊,这是它外形上一个突出的特点,这两个肚囊的里面其实就是两个无处安身的片仓的空间。Superb 反光镜后面的空间让位于一个大的计数器,除此之外基本是空闲了,而成像镜头下面的空间也部分浪费了。
横向过片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没有了位于反光镜后面的片仓金属结构的支撑,反光镜和对焦屏就变得很不稳固。Superb 的机身实际上是分为上下两个部分,机身的下半部分有两个像立柱一样的片仓支撑,加上厚实的金属门,结构异常稳固。反观机身的上半部,在去掉外壳后,反光镜和对焦屏就失去了任何可靠的支撑点。为了解决这个问题,Superb 的设计师们为机身上半部安置了两根坚固的金属梁,这两根梁穿过相机正面的面板,并且用铆钉将它们与面板牢牢铆死,在面板上 Superb 标牌两侧形成两个醒目的凸起(图5)。笔者看到有一篇国外文章分析这两个凸起的作用时,推测它们与取景镜头调整视差有关,看来他并不了解 Superb 的内部结构。有了这两根结实的梁,即便没有机身外壳的辅助,也能够稳固地支撑机身的上半部的对焦屏和反光镜。Superb 正面的两个凸起并不美观,从侧面看时甚至遮挡到了铭牌的字母,但是这也充分体现了德国设计师优先考虑设计对象结构安全的设计理念。
福伦达对于双镜头联动对焦技术的解决方案相对简单和经济,Superb 使用的双镜头齿轮啮合调焦结构比 Rolleiflex 采用的机箱内置的多螺旋齿轮推动的调焦结构简化了很多,通过两个镜头边缘凸齿的互相咬合旋转来实现两个镜头的焦距同步,而 Rolleiflex 的两个镜头的焦距同步则是由机身内部多组行星齿轮带动一个大的中央齿轮推动整个面板的移动来实现的,结构上要复杂得多。
为了解决双镜头近距离拍摄的视差问题,Superb 在应用双镜头齿轮啮合调焦技术时也应用了新的设想,经过精密的计算,Superb 的镜筒螺纹在带动镜头旋转的同时能够让取景镜头逐渐向下倾斜,当拍摄镜头离拍摄目标越近时取景镜头向下倾斜的角度越大,同时带动反光镜的下端也向上抬起,而对焦屏的末端也同步向上抬起,这就保证了拍摄近距离目标时消除了上下两个镜头产生的视差,在对焦屏上实现所见即所得的效果。这个协调取景镜头、反光镜和对焦屏三者同步动作的结构显然比 Rolleiflex 通过移动对焦屏内框来消除视差的技术要复杂得多,因为 Relleiflex 只是改变了取景范围,而 Superb 是真正改变了镜头观察近距离物体的角度,这的确是非常具有创意的发明。
在1933年7月英国伦敦的福伦达专卖店刊登的广告上将视差补偿作为宣传新品上市的一个主要特色,它用下面一段话来描述最新上市的 Superb 相机:
福伦达新 Superb 相机具有最为杰出的特点 – 视差补偿,绝无夸张之辞,这是科学的成就。到目前为止,除了 Superb,从来都没有双镜头反光相机能够做到,在近距离拍摄时,即便取景镜头和成像镜头的位置不同,仍然能够实现无视差的真实画面取景。 在Superb相机上,当转动调焦扳手时,取景镜头、反光镜和对焦屏能够自动调整它们的角度。
Superb 的设计者们非常强调新机型的使用方便,他们希望相机使用者在使用腰平取景器时,手持相机就可以从相机上方完成测距对焦、设定光圈和速度的全部操作,为此Superb 速度盘上的数字都是反向刻制的(图),使用者通过一个小的三棱镜从上方能够看到数值正像(图),当光线不好时,从三棱镜中很难看数字,这时也可以将三棱镜扳开,直接从速度盘上读取数值。在三棱镜边框上有一个很小的凸起,这样就可以防止小三棱镜在速度盘转动时出现磨损。
由于生产周期的短暂,Superb 的版本并不复杂,后期版本的改进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绒毛内衬改为亚光黑漆。
机身两侧的固定皮带环改为活动皮带环。
取消背部的117胶卷红窗。
胶片计数器的字体变大变粗,改为黑底白字。
增加海利亚镜头版本。
在取景器翻盖上增加了一块景深换算表。
Superb 的第一批产品在1933年推出时,能够拍摄6张6X6规格胶片的117胶卷还在流行,所以它的机身上开有两个红窗,以适应117和120两种不同规格的胶卷。随着120规格胶卷成为规范,117胶卷退出了市场,Superb 后期推出的产品就取消了位于相机背部用于117胶卷的红窗,只保留了位于机身侧面用于120规格胶卷的一个红窗。这也是辨别Superb版本的一个主要特征。
1930年代之前的多数胶片都是正色胶片,对光线并不是那么敏感,相机机身的红窗能够起到防止漏光的作用,但是从1930年代中期开始,对光线更为敏感的全色胶片出现后,相机的红窗就不那么安全了。早期的Superb带有两个红窗,但是直到为117规格胶片设置的那个红窗取消之前,都没有为它设计一个盖子,当时一定有不少使用全色胶片的人为自己边缘漏光的胶片而烦恼。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为120胶片设计的红窗盖子实际上是上下两个,当需要遮挡红窗时将方形金属钮的一角对准红窗时下面那个挡板就会挡住红窗,而上面那个挡板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无用的,我们只能猜想,可能这个带有两个挡板的配件是设计者为相机能够兼容其它规格胶片而预留的,或者它根本就不是为 Superb 而设计的。
Superb 虽然带有计数器,但是没有自动停片功能,在剧场或拍摄夜景等黑暗情况下如果不能看清计数器窗口,就只能通过通过连续扳动过片把手7次来盲动过片,这时两张胶片之间的间隔会增大,一卷120规格的胶卷只能拍摄11张。而且一旦在拍摄过程中出现哪怕一次盲动过片,后面所余胶片都无法再通过计数器进行操作,这个缺陷常常成为那些对摄影不是那么专业的业余爱好者的梦魇。相比之下,从1931年以后 Rolleiflex 120规格和127规格的所有机型都应用了自动停片的功能,在计数器从1开始计数后直到拍摄完毕都不用担心过片问题了,这一点是 Superb 在技术上落后 Rolleiflex的一个重要方面。
Superb 改为横向过片后的后盖开关是放在了后背的左侧,对这个重要的安全装置的设计简单到了只用一块弹力不锈钢片,扣住机身上一个凸起的小疙瘩,非常容易造成误操作。一旦误碰了那个开关,机身左侧的小门会立刻打开,将整个左侧片仓暴露无遗。我们很不理解在 Superb 的设计师们在对相机细节作了如此之多精心安排之际,为什么对片仓安全这个重要因素如此草率,比起 Rolleiflex 位于相机底部的那个严密安全的双重锁闭装置,Superb 可真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还有一些设计上的细节是否必要也值得考虑,例如虽然调焦扳手位于机身下方,为了方便读取焦距数值,Superb 的设计者在铭牌下方竟然设计了一个烤漆底托、金属顶端的像倒置的小钩子一样的指针(图),明明是可以通过焦距盘边缘一根短刻线解决的问题,却偏偏要设计成如此复杂的一个东西,为模具制作、烤漆喷漆、配件安装带来诸多麻烦。这些设计上的细节貌似很贴心,其实带给使用者的未必是好的感受,更有些画蛇添足的感觉。
Rolleiflex 的成功引来了全世界无数的模仿者,包括中国的海鸥双反都是它的家族成员,相比之下,虽然 Superb 也具备了很高的技术水平和不少新的发明创造,但是没有哪个相机厂家想去模仿它,这不仅仅是因为它复杂的系统和别出心裁的结构,更是因为它在操作细节上带给使用者各种不便和疑虑,毕竟消费者才是产品是否成功的最终裁判。
尽管福伦达用尽全身解术,也没有能够扭转它与禄莱在中画幅胶片相机领域竞争中的劣势。在1933 - 1938年期间,Rolleiflex 的产量了超过300,000台,而福伦达 Superb 在这五年间只生产了不到30,000台,从产量到市场占有率、从技术水平到用户体验都被禄莱击溃。唯一值得福伦达聊以自慰的是它的中低档双反 Brilliant 在战前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与禄莱同类中低档机型的双反 Rolleicord 的战绩不相上下。
令福伦达高层坐立不安的是,在 Superb 丧失竞争力于1938年停产后,禄莱可没有停下它在中画幅相机市场扩张的步伐,技术上更为先进的 Rolleiflex 后续型号还在不断推出,而福伦达则再也没有能力拿出能够在高端领域与其竞争的其它产品,眼睁睁地看着禄莱攻城拔寨,迅速蚕食自己的传统领地,要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让所有德国相机制造业都损失惨重,福伦达当时可能都无法跨过这个被禄莱拉得越来越宽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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