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中凝聚着“雷雨”意蕴的女性形象是繁漪。作者曹禺称最喜繁漪,写作《雷雨》于他是“一种诱惑”。
“雷雨”无疑具有神秘主义的倾向,暗含了某种宗教救赎感,这在序幕与尾声表现尤为明显。曹禺没有设定上帝,而设定了雷雨。雷雨就这样成为本剧中的一种最高存在的象征物,同时,它也是戏剧的线索,整个戏剧在一种莫以名状的气氛下前进,而牵动剧情的无疑便是雷雨。
繁漪具有鲜明的“雷雨”性格,极端、彻底,敢爱敢恨,有那种可以摧毁一切的原始的“蛮力”。她与作家刻意设置的背景氛围始终相通。从一开场时“喘不过气来”的郁热和压抑,到最后的不顾一切的“报复”,一种“雷雨”式的渲泄,她的情绪心态始终与作品的气氛融为一体。繁漪推动戏剧情节的发展,处在冲突的中心,是她引出了侍萍,又是因为她使周萍、四凤走上绝路。她的性格是两个方向上的极端:极端的压抑与极端的报复,逼到绝路忍无可忍。她最后还是在“宇宙这口绝望的井”中挣扎,无力拯救自己,这增加了悲剧的层次感与意蕴深度。
初读繁漪,你会觉得她不仅是一个心理变态的女人,更是一个阴鸷可怕的“鬼”。她出现在一切不该出现的地方,做一切她不该做的事。她引诱了周萍;她关上了四凤的窗子,不让周萍跳出来;在周萍准备带四凤走时,她可恶地挡住了去路,并叫来了周朴园……她直接导致了悲剧的产生,她是一个罪人,一个“鬼”。
但繁漪却是一个值得深切同情的角色。繁漪和她的丈夫周朴园仅仅维持名誉上的关系。周朴园家庭至上的观念和专制主义的精神时刻折磨着她,使她在空虚和痛苦中熬了十八年,他侵蚀着她的心灵,磨钝她的感观,她本是一个拥有青春活力的女子,但她闪耀的生命和自由的火焰被这个家的死气阴沉和周朴园的专制凶横摧残着,渐渐地熄灭,也被“渐渐磨成石头样的死人”,她“逃不开”,她只有认命。她根本就没有从周朴园那得到什么爱情,她深深窒息于生活的压抑,似乎周冲才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但繁漪的坚韧、执拗,追求个性自由与解放的思想并未消隐沉沦,她常常试着挣脱,然而却被道德和伦理的枷锁牢牢地拘囿,她静静地等待青春的韵光一点点地蚀尽。
然而,突然之间,周萍出现了,深囿于繁漪深处的爱的灵魂复活了。她爱得不顾一切,然而她却错了。繁漪有炽热的热情,有强悍的心,有冲破一切桎梏的勇气,也需要一个同样勇敢的男人来带她逃离,可是,周萍只是一株充满矛盾的衰草,尽管她的生命燃烧到“雷雨”一样,周萍却因为承受不起这份爱而只能抛弃她。
繁漪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周萍的爱,于是,她内心的不甘再一次遭遇扭曲。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梦”来拯救自己,然而,她又失败了。她感到又一次被欺骗,伤痕更深地烙在心上,繁漪又一次绝望了,更深重地绝望了,她只能等待着自己被这个凶残的家完全吞噬了。
繁漪如同一朵黑色的玫瑰在满园的暮色里散发忧郁的芬芳,但她的内心自有着一份坚定、执着。当周萍向她表示自己的悔恨,请求原谅的时候,她坚决地说:“我不后悔,我向来做事没有后悔过”。可当周萍与她决裂的时候,繁漪竟能委曲求全地说:“萍,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低声下气讲话,现在请你可怜我。”
在繁漪的身上,软弱的第一自我与强悍的第二自我长时间地冲突着,使得她因为爱而坚强,又因为爱而软弱,因为爱而痛苦,又因为爱而苦苦挣扎。“整个面庞是无表情的,只有她的眼睛燃烧着心内疯狂的火,然而也是冷酷的。”爱恨交织烧毁了她的思想,她只剩下一具充斥着仇恨的躯壳。妒火与仇恨驱使她以一个庸俗女人的方式去报复周萍。“做一次困兽的斗”,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来达到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目的,这是她对这个死寂家庭的致命报复和她个人最大的悲哀,她以违背一个母亲最基本的天性想要换得做女人的权利。
在这人性的毁灭过程中,她完成了雷雨般的形象与性格的再造。她是迅急的雷雨,打破了这个封建古老专制家庭的死寂,她又像闪亮的匕首,刺破了漠漠长空的黑暗,她同时又是耀亮苍穹的闪电,旋即消逝于天际,却早已照亮专制与罪恶合织的黑暗。
她就这样成为那个年代里唯数不多的个性派女性的代表,有自己的思想,敢于作出自己的决定,即使在成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后,仍敢于冲破封建纲常,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我不是周朴园的妻子,我不是周冲的母亲!”她就是这样一个敢于大胆释放自己诠释自己的女性。正是这,才把她与那些默默忍受政权、族权、夫权,神权的一大群妇女区分开来,显出一丝耀眼的锋芒。
曹禺曾说过:“我会流着眼泪哀悼这个可怜的女人,我会原谅她。虽然她做了所谓罪大恶极的事情——抛弃了神圣母亲的天职。”
于此,我们便能十分理解剧作家本人的那种复杂情怀了。繁漪是作者所十分喜欢的角色,也就能够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