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葫芦案
上篇说到这葫芦案是怎么回事呢?门子给我们娓娓道来:这冯渊(谐音“逢冤”,冤孽相逢)“原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
一个原本喜欢男人的冯渊,当遇到英莲之后竟一眼看上,并且立誓不再结交男人,可谓是“浪子回头”了;并且也不再娶其他人,可谓是钟情。奈何对英莲一见钟情的冯渊,却被拐子所骗,冯渊前去薛家要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样一个曾经最讨厌女人的男人,最终却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了性命,可叹可怜。
那薛蟠对英莲的感情不抵冯渊对英莲感情的万分之一,“就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没有薛蟠闹这一出的话,原本英莲被冯渊带回家怜爱,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但是曹翁怎会放过笔下的任何一个女性角色呢?于是薄情郎冯渊死,无情郎薛蟠胜。
而且薛蟠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这可是打死人的大事啊,但对于四大家族的大公子来说却是“些些小事”,可叹可气。
其实拐子“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可怜的英莲,真是“应怜”了,一段好姻缘,就这么被“呆霸王”薛蟠抢去了。
贾雨村与门子
贾雨村也说,“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明眼人自是都能看出来的,贾雨村也是个聪明人,但是到底要怎么判呢?
于公,拐子两次收钱,着实有错,但薛蟠仆人打死人也逃不了罪名;于私,英莲是贾雨村的恩人甄老爷家被拐的女儿,他也理应在此事上报恩。
但同样于私的还有一个比甄老爷更重要的人,那就是帮他复职的官场贵人贾政。这个贾政比甄老爷那是重要太多了,何况现在甄老爷也出家早没了音讯,但贾政是活生生就在自己身边的;而且这个薛蟠又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薛姨妈唯一的儿子,薛姨妈又是贾政的夫人王夫人的亲姐妹。这层层关系摆在这里了,于公于私,贾雨村心里自是明白的。
贾雨村即使心里明镜似的,但是聪明如他,自然不会自己开口说出来的。想想第一回时他吟诗“怂恿”甄老爷资助他上京赶考,第二回时又假装不知情的向林如海求举荐,这里贾雨村继续发挥他“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特有品质,问门子该如何判。
这门子虽有些眼力劲且略微机灵,但小聪明有的时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此时脑海中萦绕着一句警匪片里的经典台词“你知道的太多了”,然后此人被杀。
他说的虽对,但奈何他和贾雨村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说此话的地步;而且身边有一个知道自己过往旧事和背后关系的人,也仿佛是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地雷,确实危险。也怨不得贾雨村担心,“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
放在现在的有些职场场景里,老板跟你推心置腹,询问你的建议的时候,你别真把老板当兄弟,同样掏心掏肺的直说一通。你虽是真心真意,奈何老板却不会全部领你的真情。
老板毕竟是老板,他坐的位置在那里,和你的位置一高一低,你别斜视的看成平起平坐。该你说的你便说,不该你的嘴说出来的,还是不说为好。实在的忍不住非要吐露出来的话,也别太直肠子,稍微委婉一点,婉转的表达你的建议,其余的,就让老板去想去做吧。
最后即使老板按照你的建议去做了,获得了赞扬,那也是老板的功劳,你静静的为老板鼓掌就好。好的老板会领你的情,不好的老板你就算去邀功也白费功夫。
门子把贾雨村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但贾雨村却不能立刻执行,却说“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这一派冠冕堂皇说给谁听,门子又不是不知他为人,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大丈夫要随机应变)’,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选择吉利的避开凶险的是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门子教育贾雨村你现在装清廉,小心你小命不保。
贾雨村继续装糊涂,让门子支招,于是门子就建议贾雨村“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症,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
看看门子这一气呵成的主意,敢情是早就有此意,只留着为在贾雨村面前卖个机灵。
其实就是门子暗中协助贾雨村,和拐子对好口供,想了个“仙招”,最后说服冯家接受薛家赔偿的钱即可。
可惊可叹,一个庙里的小沙弥,摇身一变成了衙门里的门子,竟能想出如此“万全妥帖”的法子,钱权面前,人命何等的贱如草芥,可惜了薄情郎冯渊,真是逢得何其冤。
即便如此,贾雨村依旧没有答应会照此去做,嘴上说着“不妥不妥”,但过了几天身体便很诚实,“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一切都如门子所说,如此有心机之人,可见城府颇深。贾雨村也按照门子说的做了,一个上级做的决定,竟要听从一个下级的指导,即便是在现在,对于上级来说,这个下级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更何况作为下级的门子知道了太多贾雨村的秘密,既知道了上级贫贱的过去又掌握了上级贪赃枉法的证据,更看到了上级忘恩负义的丑恶嘴脸。这样的人,真是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怎么能留在身边呢?
贾雨村断完案子也没闲着,“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邀功不积极,脑子有问题,贾雨村不仅和贾政邀了功,也向薛蟠的舅舅王子腾邀了功。原本是薛蟠的人命关天的大事,被贾雨村说的仿佛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胡乱处理了一通之后,让两位官老爷“不必过虑”,葫芦案真是处理的够胡乱,第四回(中)回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