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颜如画之七窍玲珑心,便害相思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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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将军!”杨宁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慕容秋白所在的那间屋子,还没靠近,就感到里面一片混乱。

“墨大夫,慕容将军他?”说话的是慕容秋白的近侍“青”,也是那晚在皇宫暗夜中出现的人。慕容治军向来严谨,近侍、亲卫分工明确且身份隐秘,平日皆以代号称呼,从不露真容。这个在腥风血雨中历练过的七尺男儿,此刻的声音竟带着慌乱与不安,杨宁心生不详之感,只想找个机会进去一看究竟。

“暂时稳住了”,只见白发苍苍的墨大夫接过小童递过来的温毛巾擦了擦汗,怒斥道:“你们瞒得倒是好!要不是今日之事,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墨大夫息怒”,看墨大夫动了真格,那近侍也慌了,他知道,号称“妙手神医”的墨大夫向来稳重,如不是遇到特别麻烦的情况,断不会发这么大的火:“我一直跟在将军身边,没见他近来饮食起居有什么异样。之前筹备来帝都的行程,将军身体是有不适,但想着将军可能是太过劳累所致,加上将军自己也说等回去了再告诉您,我们也就……只是将军昨日赴宴突然就不好了,事情突然,也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明天启程,谁知道就……不过,之前从滇南来的时候,那里的长老给将军送行,有谶言说到什么‘七窍玲珑心’,我也没太懂,南蛮尚未开化,墨大夫您妙手回春,倒是想个正经法子救救我们家将军啊。”

只见墨大夫眉头紧锁,一边摇头一边跺脚:“好大的胆子!这蛊毒都已深入骨髓了,还说等回去再禀报!要不是今日之事,慕容将军怕是有九条命也撑不到回去了”,既而将手中早已凉掉的毛巾扔进盆里,重重叹息一声:“此事蹊跷,不可声张。你们先按我的方子照顾好将军,明日能不能顺利启程,还得看造化。”

“劳烦墨大夫了。”

此时的杨宁再也按捺不住,才大半日未见,慕容的病情怎么就发展至此了?他不是还吃了自己给的九转还魂丹吗?“七窍玲珑心”又是什么?

来不及多想,他捏着隐身诀趁乱悄悄推开门进入里屋,只见慕容秋白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濡湿了额前的银发,双手十指全都包着纱布,纱布上还渗透着点点血迹。他心一颤,慕容的病情怎么严重到要引血化毒的地步了?

虽然身体刚刚经历了巨创,但慕容秋白神智依然清醒:“不是说了都先退下吗!此事不许声张,明日行程不变。”声音很轻却吐字清晰,气息微弱却还是命令式的语气。

杨宁微微摇头:要不要每次都这么逞强?遭受重创还还能察觉到他隐遁的气息,除了慕容秋白,整个帝都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吧。

“秋白,是我。”杨宁撤了诀俯身趴在他的床头,将贴在他额前的头发捋了捋,声音也有些颤抖:“秋白,是我,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微微睁开眼睛,见是杨宁,慕容秋白复阖目叹了口气,“我没事,你……先扶我起来再说。”

“可是,你的身体”,杨宁一脸担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过是引了些血而已,看把你吓得。我口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我跟你慢慢说行吗”,只见慕容秋白挣扎了一下,无奈两只手被包得严严实实,十指连心,稍稍一动都让他觉得钻心地疼。

“好啦好啦,你别乱动,我扶你。”杨宁看着依然逞强的慕容秋白,只得叹了口气,然后上前慢慢扶他靠在床上,还不忘把枕头垫在他的腰间——他腰上的伤,还是因为他。

那时他不过十岁上下,非吵着闹着要去猎场看看。那时正值初春,还未到狩猎季,大家都不予理会,只用到了狩猎季才能去猎场的话打发他。幼年任性,杨宁知道大家敷衍,堵着气就去找慕容秋白,跟他说想去看看真正的猎场。慕容秋白盯着他,只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去。他认真的回答“是”后,慕容秋白也没多问,就点头答应了,但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只带他一个人去,而且当天去当天回,不能告诉任何人。杨宁眨了眨眼睛,立马就点头答应了。

两个少年,只带了短刀和一些干粮就动身了。初春时节,刚落过雨,兽类还不曾躁动,猎场也因为刚经过冬狩而显得冷冷清清。二人置身偌大的猎场中,顿时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大自然的广博。

“为什么非要来猎场?”漫步在广袤的草地,慕容秋白不经意地问,只用锦带松松绾住的银发被微风吹起,美得像一幅画。

年幼的杨宁看着这个只比他长两岁少年,欣长的身材,深邃的眸子,依旧一袭素袍,不觉呆了,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回答他的问题,“因为,爹爹说,去过猎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我要当真正的男子汉啊。”

“哈哈,原来是这样”,慕容秋白笑得洒脱,温暖的手拂过他的头,他闻到了他衣服上那淡淡的龙涎香:“那你可没挑对时候。每年秋冬狩猎季,场面可壮观了。今年秋狩,要不要一起来?”

“一言为定啊。”

两人边说边走,不自觉就走到了猎场深处。慕容秋白抬眼看了看天,见天色已经不早,于是对身旁还没尽兴的杨宁说:“往回走吧,傍晚将至,该回了。”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呢!再往里走走好不好?”

看杨宁一脸期待,一向说一不二的他竟然有些心软,看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好他也带着哀求看向他,“那就再往里走一点点。你跟着我,密林深处陷阱多。”

“好!秋白哥哥最好了。”因为一直宠着妹妹,杨宁还不太懂得男女有别,直接就扑了过去。

“别闹,天色暗了,你跟紧我。知道了吗?”

“嗯!”答应得干净利落。

他们慢慢往里走,一直走到一个小山崖的尽头才停住脚步。杨宁站在高处,感受扑面而来的微风,顿时心情大好,他转过身来,正要向慕容秋白感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类的豪言壮语,就感到脚底一滑,眼看就要向后跌去,慕容秋白欲伸手拉住,却不料雨后的泥土格外松软湿滑,加上惯性,连带着把自己也拖了过去。事发突然,杨宁脑海中一片空白,慕容秋白只用余光瞥到山壁上伸出来的许多不规则的枝丫,也来不及多想,只是凌空反身护住杨宁,任惯性将他们二人拖下山头。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呼啸的风终于停了下来,二人也停止了坠落。环顾四周,是一棵歪脖子的山松截住了他们下落的态势。杨宁欲调整姿势,却听到慕容秋白一声闷哼,这才注意到他的肩头一片殷红。

“秋白,你受伤了?!”

“你先别动。”

“啊……嗯。”此刻两人姿势暧昧,杨宁又是愧疚又是害怕,只得按照慕容说的去做。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才低声对杨宁说:“子诚,你看到上面的那个山洞了吗?”

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杨宁按照慕容秋白说的方位向上看去,隐隐约约看到离他们位置不远处有一块地方凹陷进去,那就是慕容秋白说的山洞。

“我身上有伤,带你上去会有些困难,你先自己上去,我在下面护着你,好不好?”

别看杨宁平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唯独恐高。从地理位置上看,那山洞确实离他们不远,但杨宁只用余光瞥了一眼下面,就立马有头晕目眩的感觉:“秋白,我……”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胆怯。

“天马上就要完全暗下来了,你难道想被困死在这里?”慕容秋白竟有些动怒了。因为一直护着杨宁,慕容秋白此刻被压在下面,在刚刚下落的过程中,自己身上已被多处枯枝弄伤,在落定的那一瞬间,他的腰部似也遭受了重创,身体完全动弹不了。他知道杨宁性子偏弱,从他刚才的语气,心里大半猜出他有恐高之症,但他知道如果将自己的伤势再告诉他,不但白白增加他的担心,还错失了脱困的良机,“子诚,听我的话,自己上去,我在下面护着你。你不是要做男子汉吗?证明给我看好不好?”

杨宁本来心中就充满着自责,听他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住,声音都带着哭腔:“秋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玩,害得你也被拖累。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你相信我么?”慕容秋白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但给人无比坚定的感觉。

“嗯。”杨宁极力平定自己的心绪,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到山壁上的藤蔓了吗?你到时候就攀着它们一步一步往上走,不要往下看,记住,千万不要往下看!这里的泥土会比较湿滑,你踩好就好,我会在后面护着你。距离不远,答应我,走上去!”

“那秋白你……”

“我在后面护着你啊。答应我,不要怕!”

“好!”杨宁琥珀色的眸子闪着金光,语气坚定,也不似刚才那么慌乱无措了。他又稳了稳心绪,先从慕容身上缓缓起身,沿着松枝慢慢走到崖壁,又用手扯住一根看似粗壮的藤蔓,确定牢固后,向上看了一眼山洞的位置,就这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他的神经高度集中,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怕,不要往下看,他知道慕容就在后面护着他,他知道他肯定可以顺利到达山洞的。在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他脚底一滑,差点就没踩住,幸好自己伸手敏捷,及时稳住了身体,才顺利爬到山洞。此刻的他,仿佛身体一下被掏空,一下子瘫倒在地,身上都被冷汗浸湿了。缓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对劲:秋白呢?立马趴过去往下看,才伸出头,就感到一阵眩晕,到底是恐高的。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见那棵枯松上还躺着一个人,不是慕容秋白是谁?说好的一起上来呢?说好的就在后面护着他的呢?

“秋白,你怎么了?”杨宁对着下面喊,生怕他出什么事情。

“杨宁,你做到了!”慕容秋白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极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别担心,我马上上来。”腰上的伤让他每动一下都疼痛难忍,但他知道如果不抓紧这个机会上去,等天色完全暗了,自己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虽是初春,但夜晚山间的温度也会把人冻僵。

他掏出随身的短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长时间的紧张状态让他也有些吃不消。看杨宁已经脱险,心中轻松了不少。攀着藤蔓,忍住身上的痛,他动作熟练地向上爬去,到达的那一瞬间,杨宁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他爱怜地望着他,本想安慰他说没事了,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视线模糊,一阵眩晕,然后就没有了意识。

他是被阵阵暖意和食物的香味给弄醒的。

微睁双目,他看到自己身旁的火烧得正旺,上面还烤着一只兔子;自己上身半裸,躺在由枯枝藤蔓搭的简易小床上,肩上和腰上的伤被用心处理过了;杨宁背对着他坐在洞口看天,他不用猜就知道他此刻一定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咳咳”,他本不想打破这份静谧的美好,但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痛得他一脸抽搐。

“秋白,你醒啦!”杨宁感到身后的动静,立马转身飞扑过去,“你先别动啊,来,我扶你。好点了没,伤口还痛不痛了?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吃它好好补补……”

一阵絮絮叨叨,让慕容秋白扑哧一声笑了,“杨宁,你怎么比女孩子还唠叨。”

“我……”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惭愧,杨宁的脸涨得通红,配上他那双闪躲的琥珀色眸子,让慕容秋白一阵迷离,他好像还没这么认真地看过这个在帝都美得连女孩子都要嫉妒的男孩子呢!

也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一向高冷的慕容秋白先发话了:“好香的兔子肉啊,好了没啊,我可要饿晕了”,啃着兔子腿,慕容秋白赞不绝口,“没看出来啊,杨宁你手艺这么好。”

看着慕容秋白大口大口地吃着兔肉,杨宁一脸幸福,“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只是,你腰上的伤怕是要烙下病根了。”说着小心地托住他的腰部,“小心点,这里材料有限,我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动作别太大。”

“啊……哦”,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啊,到时候让你爹帮我看看不就行啦。不会有事的。”

在山洞宿了一宿,第二日他们才被府里的家丁找到,一身狼狈地被带回去,自是少不了一顿罚,但两人都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坑都没吭一声。

看着此刻面色惨白的慕容秋白,不知怎么了,杨宁又想起那次在猎场的事情,脸上竟不自觉地微微发烫。

“嗯?杨宁,杨宁!”慕容秋白看他面色微红愣在那里,觉得奇怪。

“啊,啊”,杨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没,没什么,我去给你倒水。”

慢慢喂他喝下,杨宁看着他的手,一脸悲戚:“到底怎么了,竟然发展到要引血化毒的地步了?”

“你真想知道?”

“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慕容秋白摇了摇头,“是不是让你知道就安心了?”

杨宁也不多说,只是坐在他床前定定地看着他。

“滇南有变,有人暗中下蛊想要致我于死地。我必须立刻回去处理。”

“没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

“下蛊的人是谁?”

“还不能确定。”

“你……”

“知道太多不好。子诚,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别问了,好吗?我答应你,此事处理完了就回来。”

“可是……”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双冰冷的唇堵住了嘴,“唔唔……”琥珀色的眸子如小鹿般惊惧。

“慕容秋白,你……”这一吻的时间不长,却让杨宁大脑一片空白:慕容秋白,他,竟然,吻了自己……

他眼神狡黠,“我怎么了?”

“你……你……”他脸颊涨得通红,“我……我……”,看他捂着脸跑出去的样子,慕容秋白闷声咳出一口血来:子诚,我真的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7-

第二日,慕容秋白一行如期出发,杨国老代皇上为之送行。本身所带随从就不多,再加上慕容处事向来低调,故这次礼节一切从简。

此时的慕容秋白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玉冠高束,白衣飘飘,昨日引过血的手指看不出丝毫受创的痕迹,儒雅得体地与杨国老拱手道别,礼数有度,分毫不差。

杨宁乔装混迹在随从中,看他谈吐自如的样子,心中又是一紧:慕容秋白,你竟逞强到如此地步!

果不奇然,队伍出城不到20里,本来还端坐在马上的慕容秋白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向后倒去。所幸近侍眼疾手快,一跃上马扶住了他,不露丝毫破绽。

慕容秋白只用眼神看了看他,他就立马会意,不露声色地将慕容秋白扶进车里,既而挥手高声说:将军连日劳累,先进车小憩,队伍继续行进,无事不得打扰。

杨宁混在队伍中,心急如焚,渐渐放慢脚步跟在慕容的车后面,然后趁人不备跃了上去。还没靠近车门,就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直直刺向他的心窝,他心中大叫一声不好,立马暴露了自己身份:秋白,是我啊。

那近侍一听是他的声音,立马收手,却不料来势太急太猛,眼看就要刺到杨宁,他急中生智将刀锋一偏,却还是划破了杨宁的衣袖。

杨宁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进车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近侍,那近侍自知理亏,也低头闷声不语,只不动声色地喂慕容秋白吃药。

“放着我来,你下去随行就好。”

“这……”那近侍犹疑地看向慕容秋白,只见慕容秋白对他微微点头。

“谁让你跟来的?”杨宁还未说话,慕容秋白倒是先发话了,“你给我回去!被你爹知道了我可担当不起。”

“我给爹留了书信,也跟汐妹说过了,家里那边不用担心。”杨宁一脸得意,“倒是你,非要逞强!从现在开始,你的药我亲自试,你的饮食我亲自过问。你这蛊毒来得蹊跷,我总觉得不安。”杨宁边说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面是各种灵丹妙药,“好歹我也得我爹的真传,这蛊毒,我好好研究研究,肯定解得了,你就放心吧。”

“你现在就给我下去!”慕容秋白虽然强装没事,但其实身子早已支撑不住,“你跟我去滇南,只会让我更加不安。现在走得还不算远,你给我回去!听话!”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哀求。

“你让我走就走吗”,杨宁一双眼睛透着无比地坚决,“慕容秋白,你别把太自己当回事儿了,这世界离了谁还不是照常转?我武学谋略是不如你,但你看看你现在的状况,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吗?滇南有变,你却什么也不想跟我说,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保护我,这次,也让我来保护你一次,好吗?你别忘了,我们杨氏一族的术法,是唯一可与滇南巫术抗衡的,帝都的安危,与我们杨氏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慕容秋白看着杨宁认真严肃的神色,感觉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还会趴在他胸前哭的杨宁了,好像他一夜之间长大了。既而又在心里嘲笑自己:自己常年驻扎在外,竟然忘了他如今也有二九年华了。此次回帝都,也听闻他处理的一些事情,果断凌厉,完全没有昔日的犹豫不决。不过,他刚刚竟然说要保护他?他心头一震:杨宁,此去一行,我定保你安然回来!

知道瞒不过他,慕容秋白的嘴角微微上翘,好像也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不用那么紧张:“滇南地处偏远,巫蛊之术盛行,风俗野蛮,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你毕竟长年生活在帝都,凡事还是要小心,知道了吗?”

“放心,我知道。来,我先帮你诊诊脉”,既然眉头紧皱,“怎么强撑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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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议事阁。

“将军,为什么不禀明皇上?为什么我们要凭一己之力应付不可能的事情呢?”面对暗潮汹涌的滇南,刚从赤沙回来复命的一员大将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慕容秋白发问,神色绝望,双目通红。

此时的慕容秋白一身戎装,只是拿着随身的长剑默默地对着滇南地图沉思。

自从以亲卫的身份跟在慕容秋白身边,杨宁才切身体会到他之前所谓的艰苦是什么样子了,才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深不可测。这里没有帝都的金碧辉煌,也没有帝都的丝竹管弦和珍馐美味,有的只是潮湿的气候和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虫蚁蛇蝎。他不知道慕容秋白当初为什么执意请缨来镇守这个地方,后来又是怎样将这片南蛮之地治理成现在这番模样,他只知道,自帝都一行后,慕容秋白的心里总是有事。

滇南地处南方偏远之地,自白帝夺权禅位成功,以帝都为中心,他相继平定了周边叛乱,只是滇南蛮民性格刚烈,不仅利用得天独厚的地形优势抵挡住了几次大规模的进攻,还用巫蛊之术弄得人心惶惶。边地苦寒,又有瘴气作为天然屏障,在苦苦相持了三个月后,白帝不得不做出退让:可以保留他们聚族而居的部落民族传统,但他们必须以臣子的身份定期向天朝纳贡拜贺。此外,双方必须互派使者长期驻扎以表诚心。大部分来滇南镇守的将领都呆不过三年就申请回朝述职,而慕容秋白自二十岁主动请缨镇守滇南至今,已有五年的时间,不仅平定了几次动乱树立了在当地的权威,还推行教化,使这里安宁不少。

隐藏在密林深处的赤沙一部,是近两年来迅速崛起的一支部落,现任首领司徒聿手段狠绝且野心颇大,为了夺得首领之位,二八年华便做出了弑父杀兄之事;不仅如此,为了稳固统治,他只用短短两年的时间便吞并了周边几大部族,其手段之凌厉狠辣使滇南其他部族首领不得不因畏惧而臣服于他,他也毫不客气地将各部族的实权收归己手,大有称霸一方之势。

赤沙一部以火为尊,而“赤沙血社火”作为赤沙一部的秘传巫术,更是传得神乎其神。据说其火焰为黑色,只要着物,必定会将其化为灰烬,否则不熄不灭,所以其又有“黑火”、“鬼火”之称,而有生命之物若被“黑火”附着,不但无缘再见天日,连三魂气魄都会被化为灰烬,使其不得再入轮回。

慕容秋白自镇守滇南以来,对赤沙一部一直采取“刚柔兼济”的策略,双方心照不宣,各取所需,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司徒聿成为首领后,野心不断膨胀,不仅培养死士多次挑衅,还暗中用赤沙的秘传巫术牵制其他部族首领,大有夺权叛乱之嫌。慕容秋白知其狼子野心,故在明处对南部赤沙一族加派兵力驻守,在暗处多方调动周旋,以达到制衡之势。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策略,慕容秋白巧妙地化解了司徒聿发动的几次小规模叛乱,也顺带收编了他的一些部下。虽然双方各有折损,但司徒聿嚣张跋扈惯了,何曾碰到过这样强劲的对手?虽然胸中憋着一口闷气,但几次较量都没占到便宜,他也不得不收敛了气焰,渐渐退回自己在南边的大本营,以伺机而动。因为,他深知慕容秋白看似怀柔,实则以柔克刚,与他硬碰硬,不但占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还会动摇他在部族中的地位。

但是,近来驻守赤沙的将士们频频出现发低烧的症状,虽谈不上严重,但蔓延速度之快,足以弄得军中人心不安,甚至夜间巡逻的小兵都说晚间有鬼怪出没。慕容秋白深知这是赤沙一族击破大家心里防线的小把戏,但面对部下的发问,看到他通红的双眼,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当初跟着他来到这蛮荒之地的热血青年们,经过五年的历练,都已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虽然有的命丧于此,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但铮铮铁骨,他们始终没有一句怨言,他还能再要求什么呢?而且,司徒聿也不知在筹谋什么,近来动作颇大,似乎是明摆着要向他挑衅,逼着他主动出击。慕容秋白抚了抚额头,说出的却是:“退守五里,静候其变。”

那将领也许没料到一向对司徒一族压制很紧的将军会这么容易松口,先是微微吃惊,既而眼中充满感激:“末将得令。”

会议还在持续,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受烛光的影响,杨宁注意到慕容秋白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也在微微颤抖。自从跟随慕容秋白进入这滇南之地,杨宁仿一下子长大不少,面对尚未开化的民众,嗜血的侵略和野蛮的风俗,杨宁只得跟在慕容秋白身边,默默地看、默默地学,虽然一开始难以适应,但不多时倒也慢慢应承下来了。他知道凭慕容的手腕,应付常规事物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他身上的蛊毒近来发作的次数越发频繁了……来不及多想,杨宁不动声色地在茶水中放入一颗安神的药丸端给慕容秋白,他全神贯注地与诸将商议军中之事,只对他微微颔首就大口喝下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将领们都各自领命回去,慕容秋白也脱下一身铠甲准备休息。臂上的护具才卸掉,慕容秋白就颤抖着身体慢慢蹲下,杨宁见状,立马上前,一手扶住他,一手捋起他的衣袖,只见他半个小臂被一团奇怪的黑气笼罩。杨宁极力稳定自己的心绪,扶他躺到床上,正要去配药,只见衣角被慕容秋白轻轻拽住,嗜骨的疼痛令他满头大汗,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子诚,不要……去了,没用的。”

杨宁看着他被咬出血的嘴唇,恨不得能将他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一颗金色的药丸,又转身找水,无奈帐中只有滚烫的开水,他将水倒入碗中,想到此事不便惊动他人,一咬牙,就将那颗药丸捏成粉兑入水中。冒着热气的水在兑入药粉后立马变成诡异的金色,如同金汤一般。杨宁顾不得开水滚烫,直接撬开慕容秋白的嘴就灌下去。慕容秋白的神智已经渐趋迷糊,立马就打翻了白瓷碗:“烫!烫!”

杨宁一边拍着慕容秋白的脸,一边又从那个白玉瓶中倒出一颗药丸:“秋白,听话!喝下去!喝下去!!我总共只带了三颗金珠密丹,喝下去!!!听到了吗?”

慕容秋白此刻痛得已经无法说话,只能凭借仅有的一点理智点点头,杨宁重新找了个碗,依旧是滚烫的开水:“哪怕是铜水你也得给我灌下去!”

滚烫的开水灌入喉中,慕容秋白只觉得灼痛感遍布全身——杨宁灌完汤药后,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布包,熟练地展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排银针。他挑了一枚圆头银针,熟练地在慕容秋白的小臂上扎下,只见那黑气仿佛有生命似的慢慢游移变淡。

慕容秋白喝下汤药后安稳了不少,轻轻抓着杨宁的手,气息微弱:“不要再试了,我没事。再过半个时辰就没事了。”

杨宁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秋白,你知道这是谁下的蛊毒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让我治?施术者到底是谁?他是通过什么催引的?你告诉我啊!”

慕容秋白看着他,只得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一切,是该有个了断了。”

“你要去赤沙?”

慕容秋白没有回答,只是半靠在杨宁身上,似是睡着了。

-9-

滇南,赤沙。

慕容秋白向属下交代好了相关事务,用墨大夫给的药将杨宁弄晕了就一个人跋涉到赤沙腹地。他做事向来速战速决,尤其是面对这个强劲的对手。褪去了戎装和素袍,此刻的他一身劲装,只带了几样必须的东西就熟门熟路地潜入赤沙主账附近。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似乎并未遇到什么大的阻碍,就连主帐周围的把守也松松垮垮。他潜伏在密林深处,刚准备打开火折子,就听到后面动静颇大,瞬间拔出腰间的短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天呐,巨虺!”

慕容秋白苦笑着摇摇头,脚尖点着滇南特有的婆娑树的大叶子直奔声源处——看到慕容秋白,杨宁还像以前那样一把扑过来:“巨虺,我……”

慕容秋白懒得理那巨虺,怕动静太大引起不必要的事情,就直接拦腰抱着杨宁飞身去了另一个方向,只留下那巨虺吐着长长的舌头向他们示威。

落地放下杨宁,慕容秋白没多说一句话,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杨宁。

“秋白,你还想丢下我?你知不知道,我……其实……”

“你什么?”慕容秋白看他那涨红的脸,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待在营地?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这里不是帝都,要是刚才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只见杨宁默默低下头,“你一直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仿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杨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也不躲闪,直直地望向慕容秋白,“是,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是不该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你从来只为自己考虑,你有考虑过我吗?我来这里是勉强,是不乐意,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我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

看着面容消瘦的杨宁,慕容秋白心里一阵酸楚,他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道?这个少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跟他来到这里,一路上磕磕碰碰,却始终面带微笑。他吃了多少苦,他都看在眼里: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却因为不想让他担心每次都装作吃得很开心的样子,然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忍不住都吐出来;开始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满身起疹子,为了不让他发现,非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骗他说是为了挡虫子,要知道,这里终年湿热,哪里用得着棉衣?然后趁他晚上睡下后默默为自己配药疗伤;为了治好他的蛊毒,他翻遍了几乎所有的医经,隐姓埋名拜访了这里几乎所有的巫医,自己试药,有一次差点酿成大祸……这一次,他摇摇头,他忘了他也是精通药理的,墨大夫的沉睡香怎么可能困得住他?跟在自己身边,他好像总是小心翼翼、施展不开手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他又怎么能拦得住?他是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光凭术法就能不露痕迹地追踪尾随至此,他没告诉他,这样的修为,在帝都也是不多见的。看着他擦伤的手掌和脸颊,慕容秋白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你有任何闪失,你知道吗?”

“呦呦呦,还有闲功夫在这里打情骂俏?慕容秋白,你可以啊,多年未见,竟然勾引到了这样一个美人儿?”说罢邪魅地朝杨宁一笑,那幽深的眸子散发出的阵阵寒意,让杨宁的心不禁抖了一下:什么时候,树上坐了一个人?他刚刚竟然大意如此?难道中了圈套?那他们刚才的对话,不是……不是都被听到了?杨宁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觉得脸颊发烫,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绪,杨宁抬眼望向树上那一脸正经的人:“不关他的事儿,是我勾引他的!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杨宁不顾一切地挡在慕容秋白的身前,不自觉地就说出了这番话,连自己都诧异了。

“没看出来,这小美人还是个烈性子!”树上那人也不动怒,只是朝着杨宁微微一笑,还用手抚了抚那头好看的灰色长发。杨宁这才认真看他的样子:幽深的瞳孔,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嘴角有意无意地挂着一抹邪魅的笑。他身着用兽皮制成的短衣,腰间那把刻着繁复花纹的匕首格外显眼。他嘴里叼着根一根树枝,带着游戏的意味看着地面上的两人。

“你,是人是鬼?”杨宁听他的声音觉得是个男人,可见他容貌妖娆妩媚,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确定。慕容秋白将他护在身后,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司徒聿,你终于肯现身了。”

“我说慕容秋白,这么快说穿,真的跟以前一样没情调呢?”司徒聿将口中的树枝吐了,“估摸着你也该来了,我特地在此候着,是不是很感动?”

“他,他就是司徒聿?”在杨宁的印象中,司徒聿应该是那种彪形大汉的样子,却不料生得如此妖媚,关键,还那么年轻。

“小美人,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司徒聿灵巧地跃下婆娑树,又向着慕容秋白微微一笑。杨宁这才注意到,他的腰间,缠着一条巨虺。司徒聿伸出手臂,那巨虺顺着他的手臂绕了几圈,又吐着舌头向杨宁示威。杨宁不禁背后发凉,这不是就是刚才那条追着他不放的巨虺?

“小美人,阿花貌似很喜欢你哦。”说着伸出自己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杨宁不知怎么了,看到他就觉得心中难受,觉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已经不是简单的人的气息了,而是散发着兽的气息。

“二位贵客初至此地,我自是要好生招待的。”司徒聿定定地看着慕容秋白,这让慕容秋白感到一阵眩晕——糟糕,瞳术!看到慕容秋白毫无征兆地倒下,杨宁瞬间慌了神,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司徒聿的对手。

“小美人,你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呢!”司徒聿缓缓走到他身边,拔出腰间的匕首,“小美人,好看吗?”说话的瞬间就将匕首反转,即刻用刀柄敲晕了杨宁,速度之快,让杨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10-

赤沙,石室。

慕容秋白微微睁开双眼,揉了揉太阳穴,努力使自己清醒起来:司徒一族的瞳术,自己还真是大意了呢!再看不远处的杨宁,他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他起身将杨宁靠在自己怀中,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给他施了催眠术,估计还要再睡一会呢!”空空荡荡的石室中,传来了司徒聿的声音。

“千人千面,司徒统领还真是好兴致。”看杨宁呼吸平稳,脸色如常,慕容秋白稍稍放下了心,便将他抱到石室的角落处小心地靠好,“与他无关。”

“你什么时候这么懂得怜香惜玉了?”司徒聿眼冒寒光,满脸不屑,“到这里还不肯承认?”

慕容秋白并不理会,只是淡淡地说:“滇南自灵辄祭司开始,就与帝都达成和平契约,你要凭一己之力毁了这一切,仅仅就为了一己之私?”

“司徒穆逸,你别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是赤沙的败类,帝都的走狗!”司徒聿面目狰狞,双目通红,“白帝假仁假义、残忍无道,我真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当年落花谷一役,是他违约在先,害得我赤沙一族几乎覆灭,父亲哥哥懦弱,但我凭什么我要臣服于他?你看到了吗?这里不相信懦弱,相信的只有铁血与杀戮,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她!”

“阿聿,你冷静一点。”慕容秋白看司徒聿血红的双目,知道他因为修习秘术而要丧失理智了,欲上前抓住司徒聿的肩膀,却不料被缠在他腰间的巨虺挡住了去路,“阿娘是因为真心喜欢爹才去帝都的,她没有背叛任何人。”慕容秋白容色凄然。

二十五年前,秋白的父亲慕容凌云受命平定滇南之乱,苦苦相持三个月后,不仅是随行将士,就连作为主帅的他面对毫无进展的战况都感到心力交瘁。明知这样耗着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但却没有一方主动做出让步,仿佛只要谁先动一步就是输了。正在态势一筹莫展之际,一名银发墨瞳的女子临危受命,一袭劲装,避开众多耳目,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直接潜入他的军帐,说是要代表族人与他谈条件。他见是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子,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那女子也不多说,只将手中握着的羊皮地图往地上一铺,顺手拔出腰间的长剑就开始分析双方的形势,句句在理,使他不得不心生佩服。后来,他上书刚刚嗣位不久的白帝,欲以怀柔之策应对滇南形势,实则大半出自她的想法。他为她的胆识智慧所折服,她亦为他的气度谋略所叹服。在接到班师回朝的圣旨后,军中一片欢呼,久经沙场的铁血男儿,都喜不自禁、热泪盈眶。是啊,人心都是肉做的,祖国与故土,是每一个在外行军的将士心中最深的羁绊。大军搬师那天,他走在队伍最后,她站在落花谷上,与他遥遥相望。他策马驱前,心中不知怎么了,突然有一丝不舍,那时的他,虽然与她相隔甚远,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神中的不舍和留恋。那一刻,他没有想到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不那么做,他会后悔一辈子。他打马回身,直接将她拦腰抱上了马。驰骋在药香馥郁的落花谷中,他卸下了一切身份,在那里,他没有主帅的身份,没有慕容一族的牵绊,有的只是一颗赤诚的心。他不知道他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但他就这么强势地将她带回帝都,她亦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未能如期归朝,已使朝中谣言不断;加上他出不顾一切地为她辩白,更是惹怒了白帝。他深知白帝生性多疑,便手持兵符负荆请罪,不顾群臣在下面指指点点。利益权衡之间,白帝不得不授予这名异族女子驻国使的身份,也等于变相许可了这件事。慕容凌云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却不料红颜薄命,他与她相守不过三年,诞下一子后便香消玉殒了。他不让人动她的身体,执意要带她回落花谷,一人一马,一如往昔。将她归葬后,他回来了,脸色凄然却始终没有掉一滴泪,真伤无泪,哀极心死,说的不过如此吧。后来,慕容凌云重振慕容一族,在朝中屡立战功,却没有对其他女子再动过心,他始终想她手持长剑指点江山样子,总觉得她的一颦一笑就在眼前。这个占据了他整个心的女子,这个被唤作曜仪的女子,其实是赤沙一部的公主,司徒雅丽

“我答应阿娘,要替爹守好这片土地。阿聿,你我各自为主,这是我唯一能为阿娘做的事情了。”

“好好好”,司徒聿怒极反笑,“司徒穆逸,你果真跟他们一样懦弱!我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只见司徒聿银灰色的头发飘得诡异,双手的指甲泛着诡异的黑气,血色的瞳孔似要滴出血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在自己的舌头上划了一道,既而舔了舔嘴唇,顿时显得更加妖异,“灵冥蛊,你早就猜到了吧?你我血脉中的联系,正是这蛊毒催生的关键。杀了我,否则,今天就是你死。”

慕容秋白忍着身上愈来愈剧烈的疼痛,嘴角微微一笑,“所以,你没给墨先生留一条活路”,他口中念了一个诀,只见一团黑色的火焰跃于他的掌心,“执念太深,反及自身。别逼我,阿聿。”

“赤沙血社火”,司徒聿将手中的匕首晃了晃,“用这一招来对付我,穆逸哥哥,你舍不得。”

慕容秋白看他移动的方向,心下大叫一声不好,随即也拔出贴身的短刀来到杨宁身边替他挡下,“你还要伤及多少无辜?与他无关!”

“痛成这样还要护着他?穆逸哥哥,你果真跟姑姑一样是个情种。可是,你知道这样的下场是会很惨的”,司徒聿的眸子红得越发诡异,慕容秋白忍受着噬心的疼痛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他就是七窍玲珑心的宿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近在眼前的解药,你却一直不肯动他,现如今,你先护好你自己再说我吧!”

“阿聿,杀戮与仇恨永远不是变强的理由。我说过,别逼我!”

“什么……”司徒聿猛得吐出一口血来,“你……”

慕容秋白笑得凄然,“你别忘了,你会的,我也会。”

“你对我下蛊?”

“放了他!”

“休想!如果我死了,他也休想活!”司徒聿口中念诀,只见本来平实的地面此刻摇晃起来,慕容秋白越来越感到体力不支:蛊毒入心,他在忍受巨大痛苦的同时还要牵制司徒聿身上的蛊,他只觉得力不从心,意识也渐渐模糊:司徒聿已经进入疯魔状态,他真的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至自己于死地为逝去的先辈们报仇吗?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难道,他发动了传说中的菊花刺?那个以自己的命魂为祭唤醒地底沉睡死士的秘术?他是疯了吗?他是不要命了吗?还是,他指望用七窍玲珑心为自己留条后路?地面的裂缝中走出许多死士:面无表情,身体僵硬。他们拿着武器朝杨宁和慕容秋白的方向袭来,招招逼命。慕容秋白一边护着杨宁不让他受一点儿伤害,一边勉强接招。那些死士的数量越来越多,且毫无痛感,根本无法抵挡。

“子诚,你快醒醒啊,快醒醒啊。”慕容秋白的身上已有多处伤口,蛊毒入心,再加上来自地狱的阴霾之气,慕容秋白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杨宁他……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意念,杨宁的意识一直在沉睡中挣扎:子诚,你快醒醒啊,快醒醒……这个熟悉的声音,一遍遍地撞击着他的意识,是秋白!秋白,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的周边一片黑暗?我找不到方向,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也许是埋藏在心中的意念过于强大,杨宁终于冲破那片黑暗,眼前渐渐光明起来。

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他发现自己正被慕容秋白护在身后,而他此时伤痕累累。极端的环境使他感到心中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喷薄而出:“哥只不过掉线三分钟,你怎么就伤成这样了?是那死秃驴干的吗,哥哥我要他好看!”

“子诚,你……终于醒了”,看到杨宁眸中泛着越来越强烈的金光,慕容秋白知道蛰伏在他体内的神兽就要现形了,“子诚,不要!”

然而,此刻的杨宁好像已经控制不了他自己了,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秋白,我说过,会保护你!”幻化的神兽渐渐成形,直接扑向那群没有意识的死士,瞬间就将他们撕成碎片。

“麒麟神兽,终于现身了!”司徒聿邪魅地一笑,缠在腰间的巨虺亦诡异地吐着舌头。司徒聿迫不及待地抽出腰间那把刻有繁复花纹的匕首,直直地刺向神兽,身形之快,让杨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人兽命脉相连,共生共亡,而那把由亡魂怨念熔铸的匕首,正是神兽的克星。司徒聿,你真的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说时迟那时快,在匕首就要刺到神兽的瞬间,慕容秋白不顾一切地握住了刀柄,潺潺鲜血留下,司徒聿双目怒睁,“你……”

顺着刀柄向上蔓延的,是一团诡异的黑色火焰,“收手吧,阿聿。”

“鬼火!”司徒聿也不恋战,当下选择放弃以封印自己双手为代价换来的禁器,要知道,封印了双手,就意味着他无法再召唤来自地狱的“鬼火”,这个最不想被撞破的秘密,又是怎么被他识破的?

“以命魂为祭召唤那些死士,阿聿,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么?”那把匕首被黑色的火焰吞噬,“不惜一切代价打破禁忌,是对灵辄祭祀的不敬;铁血强权,弄得滇南人心惶惶。这就是你要的赤沙,你要的滇南?是你自私,还是我自私?”

“不,不!”司徒聿看着化为一团灰烬的匕首,竭嘶底里,“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不能收手,我筹谋这么久,只为今天,七窍玲珑心,我必须拿到,必须拿到!”神与魔的交易,慕容秋白知道他心中的魔性已经吞噬了他的本真,便捏了一个诀将他二人禁锢其中,又用短刀在司徒聿的手腕上划了一刀,在自己的手腕处划了一刀。只见滴下的血液渐渐融合,渗透到地底深处,随即以肉眼可视的速度长出了一颗巨大的树,“你一直以为我镇守这里是为了与你争权?所以百般阻拦,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致我于死地?”慕容秋白钳制住已经走火入魔的司徒聿,“我曾经也不相信阿娘,但自从遇到了他”,慕容秋白看向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的人,“我才知道阿娘她是真的很喜欢爹。自阿娘去世后,他将我的身份保护得很好。我是不相信帝都的任何人,可我身上至少流淌着一半慕容氏的血。我答应过阿娘,要替她守护好这片土地,因为,这也是我灵魂的归所。”

参天的大树拔地而起,将来自地底的怨灵和怨气尽数吸入,司徒聿骇人的双目渐渐恢复幽黑的颜色,面目也不似之前狰狞了,“慕容秋白,你在做什么?”

“做过的事情是回不去,但我至少可以让它有一个新的开始”,慕容秋白的脸色原来越白,形容也渐渐枯槁,“你以为只有你会献祭吗,我说过,你会的,我都会!这一切,该有个了断了。我的傻弟弟,控制你的怨念,我……在天上看着你。”他伸出手,掌心中是镶着赤沙图腾的令牌,那是司徒丽雅的贴身之物,“收好它,赤沙,交给你了。”说着在他的眉心轻轻一点,司徒聿的眼神中充满着疑问和不解,想要说什么,却感到一阵困意袭来,缓缓向后倒去,而原先的屏障也一应消失。

杨宁看慕容秋白周身黑气弥漫,形容渐渐枯槁,知道他是以自己的命灵为祭供养着这棵聚灵树。他知道,他是想将自己作为容器,将司徒聿召集来的怨灵归于一身:要不要每次都这么逞强呢?杨宁低头咬了咬牙,那神兽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杨宁摸摸他:“小时候爹总说我有麒麟护身,可是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肯现身呢?你刚一现身,我们就要分别了,但是,他是我爱的人,我说过,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

杨宁和那神兽仿佛心有灵犀,默默向慕容秋白走去,只见杨宁缓缓蹲下身将慕容秋白搂在怀中,缓缓地印上他的唇……

-11-后序

祭庙前,慕容秋白抱着杨宁,长跪不起。

“命魂相交,你能保他一世,近在咫尺却不能相守,你真的愿意?”

“我司徒穆逸,愿以命魂立誓,护他一世长宁,直至死亡,否则,永不入轮回。”

在香气馥郁的落花谷中醒来,杨宁只觉得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他揉了揉脑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跑到一条小溪前,杨宁定定地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清澈的小溪中,映出的是一双幽黑的眸子,深邃得望不到尽头。

“秋白,你在,对不对?”回答他的,只有山间的风和随风飘落的婆娑树的叶子。他抬起手,这才发现左手拇指和食指上的戒指,双戒相连,闪着耀眼的金光:“一日为灵,终身为影,灵气共生,命魂不分。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的情节和题材是自己一直都在构思的,但动笔的契机来源于瓶子姐的漫画《灵契》。关于这部动漫,有小伙伴简洁明了地用“国内第一基番”这六个大字来概括,对此我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不可否认,不管是漫画还是动画,情节中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小倾向。但是,作为一个《灵契》粉,我想说我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也相信瓶子姐想要传达给我们的远远不止这些。随着漫画限免的结束、动画第一季的完结,我只想说,在看了瓶子姐塑造出的端木熙和杨敬华后,我脑海中萦绕很久却始终模糊的形象终于渐渐清晰起来,所以,在动笔之前我犹豫了:会不会写着写着就因为写入为主而丧失了自己的风格?

我是个灵感不多涌现,一旦涌现就不会轻易放过的人,虽然面对着瓶子姐的佳作,但我还是努力构造自己的世界——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这是老师告诉我的,我一直记在心里,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就算是性格类似的人物,面对不同的事情也会有不同的表现。我的每一个情节,都是我自己风格的体现)。鉴于此,我在人名上并未多花功夫,比如杨宁、司徒聿。这么做也是为了表达对瓶子姐的敬意(当然,性格塑造方面我还是延续了自己惯有的风格,在呈现上会有很多不同,也增加了新的人物,这里不多剧透了,大家看文便是)。

下面纯属亲妈本性爆发!!!对,我是亲妈!!!不是后妈!!!

首先说一下杨宁吧。首先,他是一个“妹控”,因为自己小时候很想要一个哥哥,所以就将自己儿时对哥哥的憧憬放在了他身上,顺带让大家了解一下我梦想中的哥哥形象(每个女孩子小时候是不是都有这种情结呢?)。其次,他是个不成熟的“富二代”,没错,作为“温室中的花朵”,自带的“神经大条”和“口无遮拦”是他去滇南前最明显的性格特征。不过,每个人都会成长,相信我,这真的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将滇南一段的经历作为他成长的关键点,在那里,他性格中的担当和责任开始占据主导地位,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当然,他潜力的激发更多的是因为慕容秋白。

那么接下来就要说一下慕容秋白了。关于秋白的人设,我最初的设定就是一个高冷的“霸道总裁”形象。“担当感”和“责任感”是他性格中的突出特点,也因为这样,他才会为了心中的执念不顾一切。我在他身上想要表达的,可能就是所谓的人的无力感吧——每个人都不是圣人,不可能顾全一切,你首先要明白你最在乎的是什么,然后才能决定你要守护的是什么?这可能会被一些人喷“自私”,但是,想要不自私,我们有这个能力吗?“舍得”真的是一个值得用一生去实践的词。

再就说说以杨汐为代表的其他角色吧。看到末尾,大家应该也能感觉到了,这篇“卿颜”要突出的是杨宁和慕容秋白,杨汐虽然跟哥哥一同在文首出现,但她并不是这篇文的核心人物(是的,你们猜对了,她在“卿颜”系列的其他篇目中可能是赤裸裸的女主,我还没想好),正如我之前所说,此篇杨汐的出现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儿时我心目中的哥哥形象。至于“反派”形象,其实这也不准确,因为司徒一族也有自己的苦衷,所谓的“反派”,只是在利益冲突中不占优势的那方罢了。对于司徒聿,在这篇中他的表现可能让人比较愤恨,但我的目的也只是想衬托一下杨宁罢了。

最后就是说一下杨宁和慕容秋白的关系吧。作为朋友,他们的友情肯定是不容置疑的;但此外,对慕容秋白而言,他可能更胜于朋友吧。没错,结合秋白的身世,他是一个“不完整”的人,他的孤高清冷和不善表达正是这种“不完整”的体现。对他而言,杨宁是第一个主动接近他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温暖”并愿意主动与之亲近的人,加上他年龄稍长,“保护”和“守护”的意识也就越发强烈。杨宁和他不同,他的“守护”意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对秋白和妹妹都是这样,他看似大大咧咧,却在面对要守护的东西的时候表现得异常坚决,这是他的优势,他有着超越常人的执着与坚持。

至于写作手法,我心中一直将“古风文”和“现代文”分得明确。在这之前,写现代文时我会怀着比较随性的态度,各种写法都可以;但写古风文时我会怀着很谨慎的态度,尤其是对我的《卿颜如画》。我开这个系类的时侯就说过,“卿颜”是一组以爱为名、以世俗人心为关照对象的组文,每个故事虽然独立,但都影射人心,故大多以悲剧为主。但是,这一篇为了更好地表现人物形象,我以幽默调笑的笔法来塑造我的人物形象,也不显得那么墨守成规了。是啊,只要表现得当,表现方式也应该择优而取。还有就是我比较多的运用了插叙的手法帮助人物在现实与回忆中穿梭,也方便读者更好地了解人物性格。至于结局,我只想说,我在写的过程中真的想了不下五六个,但都一个一个推翻了,只保留了这个没有结局的结局,我不是后妈,但我真的无能为力。其他的,大家看文就好,我也不多废话了。(怎么感觉像给自己的文写评一样?汗颜!)

花絮:数学不好真可怕,对于年龄差,我真的是扳着手指头在算啊(青春期加懵懂期,我真的是挑了最好的年龄差啊,各位看官,我以“亲妈”之名保证我尽力了),杨宁比妹妹大两岁,慕容秋25岁的时候杨宁18岁,问慕容秋白长杨汐几岁?

这里是聂溪绯,一个享受平淡生活,但内心世界丰富到可以把自己笑疯的充满理性光辉的感性的文科女。喜欢用文字表达内心丰富的世界,一直相信文字的自我救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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