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宋•苏轼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今天之所以选这首词,是因为东坡的诗词中,我最喜欢的便是这首。
此词为东坡醉归遇雨抒怀之作。
词人借雨中潇洒徐行之举动,表现了虽处逆境屡遭挫折而不畏惧不颓丧的倔强性格和旷达胸怀。全词即景生情,语言诙谐。
这让我想起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曾经因为要照顾孩子,个人决定暂时放弃工作,开始跟老板说离职的事,他怎么都不同意,说家里有事情可以请假,上半天班也没问题,总之就是不允许辞职。话虽说得好,可实际操作时,根本就行不通。
不过,我却真的有点感动,甚至曾经觉得自己似乎在这个岗位真的不可多得,必不可少。所以我也没有去强辞,只苦苦支撑,没想到后来我不提了,人事反倒主动找我来谈了,谈好之后我就去办理离职手续,本部门、行政、人事、财务层层签字。整理离职资料再加上各种签字手续,我整整耗了一上午,就差总经理签字了,没想到他人又不在,只好找到他的秘书,希望她能帮我代交代签,实在是不想去面对老板。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秘书给我打电话,说签这个字,必须我亲自去,不能代签。没办法,那就去一趟吧,原以为老板会说什么,没想到只说了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草草的签了字。反倒是我就差没有流泪了,说了一大推抱歉和感谢的话,眼见场面有些尴尬,就赶紧找了个托辞,退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我想起之前一位同事说过,这个公司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这次我相信了,不过老板是对的,公司本就不是讲人情的地方,如果讲人情,每年有那么多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根本就伤感没完。
另外一个,生意场上讲的是利益,你对公司有用那就是好的,一旦离开,不能为之所用,那就是人走茶凉,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签完这最后一关的字,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是心情有些失落。毕竟我曾在这里工作了六年之久,不能说没有感情。
出门时,外面下着雨,我没有带伞,更不想返回原公司借伞,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雨小了一点,便冒着雨往家走,没想到淋着雨的感觉还挺好的,我就徐徐慢走,任那小雨打湿我的秀发和长裙。偶尔看到也有冒雨前行的,但几乎都是匆匆而过。
也许那天的我,就是个另类,可是我并不在乎,这街上人再多,也没有人认识我,更没有人会在乎我,我只沉浸在在雨中,不那么伤感,也不那么孤独,我感觉有雨的陪伴,而且淋过这场雨之后,一切都释然了,只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当时的心情既简单又矛盾,如果说有一首词可以形容,那就是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了。
淋雨时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淋雨后又是“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拥有平静悠闲的心态时,即使是竹杖芒鞋行走在泥泞之中,也胜过骑马扬鞭疾驰而去。
再回到此首词,这里还隐含了两种生活的对比,一种是竹杖芒鞋的平民生活,一种是肥马轻裘的贵族生活。在历经了政治上的风风雨雨后,苏轼越来越认同这种真真切切、平平淡淡的平民生活。
竹杖芒鞋行走在风雨中,本是一种艰辛的生活,而苏轼却走得那么潇洒、悠闲。对于这种生活,他进一步激励自己:“谁怕?”意思是说,我不怕这种艰辛和磨难。这是一句反问句,意在强调这种生活态度。为什么要强调这种生活态度呢?因为对于苏轼,这就是他一生的生活态度。
这“一蓑烟雨”也象征人生的风雨、政治的风雨。而“任平生”,是说一生任凭风吹雨打,而始终那样的从容、镇定、达观。这一句简直就是苏轼一生生活的写照。
当年,东坡在政治上不断地受到打击,一贬再贬,晚年最后流放到了蛮荒之地海南岛。但是在精神上,他始终没有被打败,始终保持一颗鲜活灵动的心。当他被贬到海南岛,仍能够写出“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样心灵纯净的句子。
我们再看词的下阕,下阕转到写雨后的情景和感受。“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这里描绘了一个有趣而又充满哲理的画面:一边是料峭春风,作者感到丝丝的冷意;一边是山头斜照,作者感到些些的暖意。这既是写景,也是表达人生的哲理。人生不就是这样充满辩证法吗?在寒冷中有温暖,在逆境中有希望,在忧患中有喜悦。
当你对人生的这种辩证法有了领悟之后,就不会永远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就会在微冷的醒觉中升起一股暖意、一线希望。
“山头斜照却相迎”,是对生活的一种积极观照,是一种通观,是苏轼经历磨难和打击之后,在灵魂上的升华。苏轼在他的另两句诗中,也表达这种思想:“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意谓凄风苦雨之后也终会放晴的。
其实以上三句表达的还只是一种儒家的境界,这是一种入世的人生态度。在此基础上,苏轼进一步彻悟人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归去之后,看刚才刮风下雨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雨,哪里有什么晴。
所谓风雨,所谓晴,不过是人心中的幻象而已。这里苏轼进入到了佛教所说的“无差别境界”。
在佛教看来,“万法惟心所现”,世界的一切物象皆是心所幻化而出的。如果心静,世界自然清静。其实世界万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们有了分别心才有了世界万象。如果我们内心进入到了无差别的境界,世界万物哪有什么分别呢?
苏轼在这里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哲理,归去之后(可理解心灵的皈依),心灵进入了宁静的境界,再看生活中的风雨或阳光,哪有什么区别呢?都微不足道。他在此劝人既不要因风雨而担惊受怕,也不要因阳光而欣喜若狂,一切都泰然处之。这看来似乎有些唯心的色彩了,其实这是一种人生的大境界,是一种了悟宇宙、人生之后的大超越。这也反映出了苏轼的人格境界,应该说苏轼的一生基本上达到了这一境界。
苏轼把这种精神与思想,借助于诗词、文章、书法等形式传给了我们这些后人,早已融入了中国的文化与历史,他的乐观豁达也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