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睡前胡思乱想的毛病从未改过。一躺下总是把一天里最糟糕,最尴尬的事情在脑子里排列出来。王树树挑起半边眉常常对我说:这样你就可以归纳自己一整天的不足,何乐而不为呢?其实我一直都认为这是导致我失眠的主要原因。
所以我并不喜欢安静,尤其是在没有光的深夜,我宁愿开上整晚收音机,第二天去路边商店花1元钱买上两节新电池,也不想在睡前闭上眼睛后感到一点儿孤独。
不过,现在不会这样了。我不再失眠,总是一闭眼就可以蒙头大睡。就算我开上整晚收音机,她也不会有丝毫抱怨,虽然我已经很久没听了。我们在床上一起玩排火车和翻花绳,有时候也会拿起枕头打闹,尽兴时可以把整个屋子都闹得乱七八糟。只要她开心,尽管到凌晨。当我看着她闭着眼睛微微向我点头时,我就会唱起那首张学友的《你最珍贵》,来哄她睡觉。
八年前,我是说我们上高二那年,她的倔脾气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暴躁。记得那年,在一节历史课上,因为一道康熙帝命清兵进入台湾的题目,她和老师发生了争执,直到最后从争执变成了拍桌子瞪眼。“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历史老师斜了王树树一眼后,摔门而去。此后的几天,她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就去图书馆查阅了许多资料,当她拿着整理出来的资料放到她办公桌前,五十多岁的历史老师才面红脖子粗的对着各科老师的面承认了自己专业失误。这是一件好事,自从那天起,各科老师讲课的质量就有了迅猛提高;而历史课上老师用到最多的词就是好像,或许,大概,应该……直到这一学期结束,历史老师换成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在我印象中,她表现出的总是强悍的一面,但她却长着一张娃娃脸,青春期的她并没有褪去婴儿肥,肉肉的,伴着少许的双下巴。她以前是短发,就像《杀手莱昂》里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现在的麻花辫已经超过了她的碎花小圆领。我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打量着她。
2007年,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那个少女一样的春天。摆在教室桌角的百合花清新淡雅,将那些高考极度投入的同学从紧张的气氛中又拉了回来,我轻轻地吸了口气。“杨依你在发什么呆?王树树的头发上有题吗?你对这次的模拟考试已经非常有把握了?”周围一阵窃笑,语文老师总是在整人的时候那么悠然自得。
那一年,我喜欢听到有人说起我和她之间存在着某种暧昧。虽然我不以为然,但心中却暗暗甜蜜。
我总是偷偷地看着她,比如在热闹得像夜市一样的教室,穿过很多人的身影,才敢放心地落在她身上。或者在上课时宁愿被老师发现换位置,我也要离得她近点,再近点。从那时候起她就在我的心里抽根发芽。
直到高三,紧张的气氛已经不能再用几束百合花来压制。有些人在看完一些政治报道后,嘴里就情不自禁地说道:放狗屁,放狗屁,放狗屁。然后就会引来了拍桌子喊,敲凳子骂的举动。当我发现这件事平息了以后,班上已经有很多女生中午会早早的来到学校,给那些不回家,埋头苦读的男生带来糖果和零食。有的男生也会在下课后对女生说:我在天台等你。所谓天台,那可是恋人们约会的圣地。就这样,高考前的紧张用一种柔软的方式得到了妥协。
孤独中,我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在一次模拟考试时,我拿到了全年级第五,全班第一名的成绩。
“杨依……”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刚打过下课铃的楼道很乱,各种喧闹声,我都没有听清楚是在说什么。然后我看到王树树跑到我面前,“今晚是我的生日,记得来参加。”然后她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留下我一个人,我知道我的心脏还在跳动,还感觉到了有只小狼在我胸口低嚎。
2008年11月19日,一个零下18度的夜晚。我脱下了校服,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羽绒衣和牛仔裤。独自一人走在去王树树家的路上。我居住的城市有一个特点,就是无论走在夜里的哪条街,都会泛着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感到一股莫名的温暖。所以在我经过人山人海的夜市时,放慢了脚步,直到走在一个买十二生肖的摊位面前才停下,摊主是一位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半睡半醒的小男孩,我看到他在瑟瑟发抖。
“请问这个小马的吊坠多钱?”,我过去拿起来摸了摸,是用木头做的,手工粗糙,只有一只耳朵。
“20块。”她看了我一眼,又马上闪了回去,去哄孩子睡觉了。
那个夜晚,在所有人到齐之后,各自送上了自己的礼物。女孩子送的有抱枕,香水,睡衣……男孩子送的是一本书,跨肩膀,名牌手表……直到一个男孩子骑着一辆豪爵的摩托车出现,他手里捧着近乎五十多朵玫瑰,停下车走到王树树面前,在场的人响起了口哨声和欢呼声。我也在为他们高兴,虽然脸上的笑容已经被寒风凝固,但我保证我是在笑,只是没有笑出声。那天,在他们进入又一轮高潮时,我是说他们在接吻。我把木头做的小马悄悄地放在她的桌前离开了。
那天晚上回去,我失眠了。黑暗里总是会让人产生幻觉。所以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睁开眼睛就会想起她的面孔。所有今天发生的一切在我脑海里无限翻滚,越滚越大,直到我第二天起床黑着眼圈去上学。
“昨晚为什么提前走了,也不说一声?”她的语气有点生气。
“哦……突然想起我走的时候家里水龙头没有关,就先走了,不好意思,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我从来都不敢和她对视,我一直侧着头看着窗外操场正在捡垃圾的清洁工。
“你看着我。”她厉声说道。
我有点讨厌这种被强迫的感觉,但在我转身面对面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我胸口的小狼即将就要嚎叫,抓狂。接着我就看到了她脖子前挂着我送她的那条小马吊坠。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很可爱,我很喜欢。”她拿起吊坠冲我微笑起来。我对这一切毫无抵抗力,她的一个笑就可以暂时打消我昨晚一切的不开心。
“喏,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台米黄色的收音机递给我,我惊讶地看着她。“没有来得及包装,但放心,保证是新的,我打开听了下音质还不错。”
“为什么要送我?”
“本来是昨天要给你的,想和你金榜题名一起庆祝,但你提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