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这篇小说发生地点于偏僻的农村地区。柳胜是一个初中未念满就辍学的混混,因为家里有几个钱,很快他就沉溺于赌博中了……然而,时间一晃,就到了三十五岁,人生的年华过去了一半。不幸的是,他还没有结婚。因此他的婚姻问题成了家庭中的首要大事。在解决了婚姻问题后,他爹得病去世,一大家子的重担落到新婚妻子身上……小说即以柳胜之妻金玲,及梨花村中一群朴实而立体的人物来反映农村在这一时期的精神面貌。虽然是短篇小说,但记叙的内容并不单薄。同样,因为作者来自农村,对一些事物的看待更具观察力……总而言之,希望这个故事中那些有情感的人,能早些被这个世界所认识吧!
作者寄语
一
这一年,柳胜三十五岁,依旧未婚。半月前,他妈为了能早日抱上孙子,对媒婆嘱咐说:“只要人勤快,长相上差点都行。”冯嫂应承着去了。这天,她领着一个年轻姑娘前来看门,柳胜却不在家。次日清早,他爹气哄哄地收拾东西进城了。
其实,柳胜家不穷。相比柳镇很多人来说算是阔裕。村里人常见他爹顺德老汉蹬着绿杠三轮车、嘴里叼个旱烟锅,在逢场街道上卖鸡蛋。鸡蛋一块五,走出柳镇的人才知道有多便宜?他喂了五十三只鸡,每只鸡一天半下次蛋。他一月只要出五次摊,就能够维持家里开销。但他除了逢场,几乎天天都在路上。这样算来,他挣的钱已撑破了口袋,别人骑马也赶不上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的钱大部分被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挥霍了。这让他慌乱不已。不过,这慌乱不是为儿子,也不是为钱,而是为他自已。他近日已明显感觉到心力下衰,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病。但不去医院,也不告诉他老婆,只是自个儿心烦。
卖鸡蛋赚了钱后,顺德的儿子就变得脚不着家。其实这一切,与他媳妇不无关系。他媳妇赵氏不懒,但是个笨人,学不会做饭。顺德常骂她:“结婚阵些年,你就不能让我吃顿熟的?”他媳妇百次受辱,但厨艺仍不见长。顺德无奈,便孤身一人到河东的柳镇饭庄去吃。而柳胜呢,也开始整日不着家,于是这样轻松一混,就到了三十五岁。
几天前,柳胜回来了。不过却是一副摔桌砸凳、打猫恨狗、气急败坏又欲罢不能的样子,这让顺德实在讨厌。骂了他一顿,就让滚了。在这之后没过几天,他的身体就出现症状了。身体一出现症状,他又开始思谋柳胜的婚事。是的,儿子实在不小了。如果再不安分,估计一辈子就完了。而他呢,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媳妇呢,是个废人。这个家以后没人可以指靠。这一切,他都是心知肚明。
柳胜前脚刚走,冯嫂带着媳妇就来了。他没去招呼,而是喝了几口酒,到地里去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徒步走到二十里外县城,在一家赌馆内找到了柳胜。此时柳胜输钱上头,喝了些酒,嘴里就开始胡骂。一个灰头灰脸的中年男人吼道:“没教养的畜牲,输不起就别玩,来这儿丢你妈的人。”柳胜回道:“我就是来丢你妈来了。你妈呢?让她出来接客。我都等不及了。”两人眼看就要动手。顺德忙上前拉开。向那人道歉,那人不行,顺德便给了些钱,这才扣着柳胜膀子出了赌馆。
二
柳胜回家后,顺德便开始张罗婚事。在整个柳镇的姑娘中,能被他看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梨花村的金玲,另一个是柳庄的小鼠。在乡党们眼中,这两个女子不仅善良热情,相貌端庄,持家理事也是数一数二。他们常蹴在一块儿感叹:恨不能把金玲和小鼠一齐娶回去!
虽然这两个女子勤劳能干,各有所长,但实际上他更偏爱金玲。小鼠个子高些,但是太瘦。顺德总担心一股莫名的卷卷风会将她刮倒。而且据他所知,女人瘦,下面就小,生娃时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没得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又在心里盘磨:金玲是孤儿,被光棍老金养了十几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老金家里穷的叮当响。鸡窝里生出凤凰来,巴不得能送到个好人家。而他家正是这样的“好人家”。再说,年轻时还和老金一块儿共过事呢,有些交情。
那时他二十岁,还是光棍。他爹妈死得早,无依无靠、家徒四壁,娶不起媳妇是自然的。后来不知是谁给他家门口放了个婴儿。老金梦里听见娃哭,爬起来撒尿。往门口一站,登时就慌了。忙披好衣裳,提着笼子出了门。等把前村后院全部访问一遍,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老金这才明白他碰上什么事了……
张春看了说:“扔了吧,你一个光棍咋带?再说是女子,扔了也不可惜。”老金听这话在理,犹犹豫豫地提着笼子走了。
他先是把笼子扔在一块大石头上。那块石头坐落在路边,显眼。他又给上面放了十块钱。吃了饭来看,钱没了,娃还在。他忍不住大骂起来。而这时,娃的哭声打断了他。老金想,她一定是饿了,接着又无奈地自语道:“饿了就饿了,关我屁事,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于是硬着头皮走了。
当天夜里,老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吼起了风声。老金想:一定有人把她拾回去了吧?这样的天气。他尽力想使自己安稳下来,并反复告诫说:这样的天气,一定会有人捡回去的,没事!然而很快又忧虑起来。万一没被捡呢?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是我害的人命!想到这儿,他再也无法安定,决定穿上衣裳去瞧瞧。当走近那块大石头时,上面已空无一物。老金不由开始欣喜:果然村里人还是善良的,我就知道不会没人管。刚抬脚要走,这时,一阵迎面的撕风从头上打来,打得他差点倒在地上。这时,又隐约听到一股无名的哭声向耳中传来……这声音又低又近,又熟悉又刺耳。老金找寻半天,才发现是从旁边一个地窖里传出的。地窖不深,他一下就跳了下去,这时,才看见那个熟悉的笼子。老金毫不犹豫地将它提在手里,握得紧紧的。只见裹布上浸满了水珠,虽不太冷,但因为饿了一整天,孩子的气息变得十分微弱。“我操你妈啊……我真想操你妈!”老金连骂两声。接着便顾不得理会那群作孽之人,赶忙将娃抱走了。这就又有了后面的事!
三
顺德老汉见过那位比他大五岁的老金后,一大堆瓜果、鸡蛋、面粉先说明了来意。除此之外,好像任何送到这个破窑中的东西都解决不了实际需求。而对于老金,虽然他嘴上说着儿女大事应该自己做主,但实际上他对这门亲事是极满意的。柳胜虽然比金玲大十五岁,但这不是问题,只要孩子们中意就行。再说,顺德是河西大户,他女子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命。而对于之前那几位姑娘,老金知道,她们是“脾气”太大了。顺德夫妇需要的是一位能帮助他们持家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位千金小姐。这一切,他女儿完全符合。顺德走后,老金就向金玲提说起这事(其实她已经躲在屋里偷半晌了)金玲伏在爹脚下说:“我不嫁人……嫁人就会把爱分出去。我要和爹你过一辈子!”
“那我要是死了呢?你嫁不嫁?”
“不嫁。我终身不嫁。”金玲执拗地说。
“那我明天就去死!”
金玲默默地低下头,埋在父亲腿上。
老金愣了。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是在这间破房子里,他第一次认真地对她谈及“死”这个字。那时他问的原话是:“哪天我死了,你可别哭。不然人家笑你没出息呢。”金玲不知道爹为啥突然说这种话?反正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在抽泣了。对她来说,爹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也是她活着的最大光明!于是,屋子半天也没了交谈,只有哭声。
不过,金玲肯定违拗不过她爹的。
半月后,在河西顺德老汉的大院里,一对年龄相差十五岁的夫妇成婚了。同一天结婚的,还有柳庄的小鼠。小鼠嫁给了“烧饼大师”胡灿。胡灿祖上三辈都是卖烧饼的,长年担不离肩。到了夏天,他那一双光膀子就被晒得黑如李子。他媳妇小鼠却不同了。小鼠的脸和胳膊虽然也暴露在阳光中,但依旧那么白,身上就更不用说了,据说和雪一样。因此,柳镇人都承认是胡灿糟蹋了小鼠。
初见胡灿时,他脸黑如碳,眉目张扬,活像一瘟神。因此孩子们就起编顺口溜:“胡瘟神,烧饼脆,娶了个媳妇白嫩嫩。”胡灿听了也不生气,反倒送给他们两个烧饼去分。孩子们兴奋地追着跑了,胡灿接着吆喝:“烧饼——现出炉的烧饼呦!”
一旦结婚,柳胜就不同往日般胡混了。县城里的大小赌馆已多日不见他的踪影。昔日的牌友纷纷想念起来。入秋后,他爹病倒,他就照管起家里的营生。每日一早,夫妻二人先是吃点稀饭,带好干粮和水,便蹬了三轮上集。傍晚六点才回。这样持续了几天后,柳胜就推说腿疼不去了。他妈说:“那就先休息两天再去。”他爹却撑着头晕眼花、气短乏力的身体把他叫到床前狠狠地训了一顿。说道:“我现在倒了,你不好好干就等着吃风屙屁吧!你这个杂种,把我、你爷、你老爷、你太爷、你xx……八辈子的脸都丢尽了!”柳胜不回话,依旧坐在那儿吸烟。他爹气得一口黑血喷在地上……
立冬后,顺德老汉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两颊深深得陷成了两个窝儿。一天,老金前来探望,他虚弱地说不了几句话。老金提议赵氏抓点补药试试。赵氏拿着碗无奈地说:“已经抓了两包了,什么鹿茸、肉灵芝都有,我又给熬得像这稠稠的,可一吃下去又吐了。问了大夫,说是胃坏了。胃坏了可不就什么也装不了嘛。你说说,这可怎么办?!”说着便呜呜地哭起来。老金趷蹴着不说话,琢磨了半晌。三天后,顺德老汉去世了。
父亲一死,扣在柳胜头上的最后一条金箍也没了。忙完葬礼,他每日更不愿出摊,他媳妇只好独自蹬了三轮车去。在娘家的时侯,她会种地挑水、纳鞋喂鸡多类活。但现在不需要她做这些,而是蜕变成一名生意人。对于这份新职业,她倒有几分热诚,丝毫没有嫌苦的样子。
四
柳镇之所以称为柳镇,得名于各村要道上的几百棵大柳树。那些柳树成年久远,上面有不少历史遗迹。而靠近河东八里铺这边的,原先是一座大型的烟花制造厂,后来不知怎么就发展成了街市。因此金玲每天出摊只需经过一条平阔的白龙河。在经过白龙河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三轮车汇聚在一起,像一条巨大的自渡船向东岸游去。人群有来自梨花村的,也有河西,柳庄和杏花村的。每年清明前后,杏花饼的香味儿便充斥着整个街衢,站在桥西边都能闻到。
金玲在混杂的赶集人群中碰到了小鼠。小鼠家是做烧饼的,于是经常去集市上买一些调料。发酵粉,五香粉,花椒粉,芝麻酱……每隔几天还要去她家称上十斤鸡蛋。在称鸡蛋时,金玲总要在原数上增添几个。
一瞧见小鼠的腹部有些浮起,金玲便像个孩子样淘气地摸摸问:“几个月了?”小鼠有些害羞地说:“两个月了。”
“你该在家待着了,胡灿还让你出来。真是个不省事的人。”
“在家里也总闲着,不如出来走走。等他回来时天就晚了……”金玲见小鼠这么护着丈夫,就摆出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贴着小鼠的肚子说:“你爹这么不疼你妈,你以后可得给你妈撑腰啊!不敢帮着你爹欺负你妈,那样你姨我可不同意。”一句话把小鼠给逗笑了。集市上热闹人多,还有一个表演杂技的戏团。两人看了会儿杂技,买了东西,又一同回来。
结婚半年,金玲才知道丈夫一直不娶的原因,那就是他不能生育。这个事他隐瞒了十年,就连他爹临死都不知道。这话还得从他二十岁时说起。
柳胜十五岁辍学后,就在商州县城跟着四个流氓混。他们都是一大早就从学校脱离出来的“无知分子”,为首的叫刀子。除了打架,这群人大部分时间都混迹在网吧。有次上网,刀子因座位与人发生争执。他素来心狠,就在那人脸上划了一刀。随后,警察将受害人送往医院,而刀子,被带到了警察局。
刀子被拘留了。他的几个兄弟整天到县衙去闹。警察没办法,教育了几天,只得又将刀子放了。不幸的是,在他放出来的头天晚上就被人打了。打他的是受害人的父亲。原来刀子那一刀不深,却在那个男孩脸上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疤。他父亲一腔怒火,找了一帮人来赌刀子。他们守在这群毛孩子经常出没的网吧外,果然逮了个正着。刀子他们见对方人多势重,料定不能取胜,一个个向豺狼样反扑。楼上的网管听见动静,连忙报了警。警察来时,见刀子几个受了重伤,于是先将他们送到医院,之后再追查肇事者。医院很快就给出了结果:刀子的头骨裂了,经过全力救治,虽然性命无碍,但却成了痴呆。王波的一条胳膊断了,两个牙齿掉落,说不成话。陈星的左腿和他哥陈东的左右腿都已骨折。再一问柳胜,除了三根肋骨断掉,裆下仿佛也受到了重击,睾丸有破裂现象。
彼时,带队拘留刀子的那个警官在走廊上气愤地吼道:“我日他妈的,太狠毒了。这还是群孩子啊。”于是带头全城搜捕那几人,但他们早已逃之夭夭。警察搜查了多日,无一点儿线索。这时,那几个青年都被家人引回家了。而柳胜,也得以从混混团体脱离出来,安分了一段时间。可惜没过多久,他又沉溺到赌馆中了。
金玲从刘医生那儿得知老年何首乌可以治不育,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跨着小竹篓出去了。傍晚时分,太阳公公的老脸被稀松的白云映衬得黄灿灿的,金玲这才从山坡上下来。这时,她的竹篓里已有了十多根手掌长的老乌,那幽青的叶子上沾带着水珠,明晃晃、亮莹莹得喜人眼睛。当晚,金玲便熬了给柳胜吃。她婆婆听说此物补人,且又难得,也吃了半碗。
金玲本想再送几根给小鼠,但赵氏劝道:“小鼠现在怀着,不宜大补,补过了反倒不好了。”金玲也就不再提。一天,胡灿来买鸡蛋,她忙问小鼠的情况。胡灿笑呵呵说:“这孩子是要赶在过年生了。真是个害人的小家伙。”金玲知道,过年时县城的医院都关门了,只能找黄婆婆来给小鼠接生。黄婆婆虽然接过无数孩子,但毕竟上了年纪,胡灿不想在这样日子里还操劳她。
转眼到了廿七,一大早,金玲拾掇好吃食。就并了那袋十斤的脱皮苞谷米,一起放进背笼。她本来取了袋白籼米,但他爹喜欢吃苞谷米,所以又将稻米换了。赵氏说:“把两袋都拿上嘛。柳胜,你一块儿给你丈老送去。”柳胜正蹲在院子的磨盘上吸烟,朝屋里说:“俊利找我有话呢,我出去一下。”
“他不去算了。你一个去。赶二十九前回来就行。”她婆婆大方地说。儿媳一走,她便去广场上寻人打牌了。
金玲在娘家度过了两天,廿九便不得不回去。走时竹篓里仍装得满满实实,比来时都多。似乎这趟娘家回的并无太大乐趣,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直到在白龙桥碰见了黄婆婆。黄婆婆正从胡灿家出来,说小鼠生了个女儿。金玲满心惊喜,黄婆婆却带些忧虑说:“小鼠身体太弱了,生下的娃还不到四斤。奶水又干,实在难养活。”金玲说:“没事,她家的烧饼养人呢,孩子一出生就给吃烧饼了。”婆婆被她的幽默引笑了。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