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2.
响河从洗手间出来，大老远就听见202包间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说话这么大声怎么不关门啊，响河皱了皱眉。门半开着，响河好奇地往里瞅了两眼，就看见两三个女生或是跪在凳子上，或是撅着屁股将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低头朝着桌子上的某个东西，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强迫症又犯了。蹑手蹑脚地去抓门把手，还没替她们关上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是对门外的响河说的：“阿姨，我们有道题不会做，你能教教我们吗？”
说话的是正对着门口的一位女生，她看到响河鬼鬼祟祟要抓门把手的样子，定睛一看，忽得就认出了她。她不是经常在203房间的那个阿姨吗？每次碰见服务员给203送吃的，她都不免要多看两眼。送去203房间的吃食总是菜单上没有的，想必这阿姨一定是这里的VVVIP客户啊。
响河还在为自己这般鬼祟行为被抓个正着而冒冷汗，那边跪在凳子上的两位女生已经走到了门口，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应该叫姐姐，你会不会聊天！”
响河被她的话一惊，猛抬头，就见两位女生又冲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姐”。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懂行情，难怪响河会盛情难却了。
进去之后，另外两位女生也直起腰来，响河瞟了一眼她们的校牌，心想原来是仁爱中学的学生。仁爱中学，她默默念了一遍，总觉得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惹得她们争论不休的是一道哲学选择题，响河仔细阅读了题干，再看问题——上述案例反映了以下哪个哲学观点。响河一看四个选项，本能地选择了答案C：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四个女生惊讶地望着响河，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答案不是C？”响河被她们夸张的表情吓得有些心虚。
“是C！姐姐。”
“我们两个说A，她们两个说是B，可是答案是C。”
“答案没给解释，我们都觉得不对。”
“姐，你叫什么名字？”问响河的是刚才把她叫进来的那位女生。
“啊？我叫岳响河。”
“响河姐，为什么选C？”立马有另外一个人追问道。
虽说勤学好问是种美德，但是这毫无逻辑的问答模式明显让响河有些吃不消。这不按正常节奏，她报上名讳，她们也该自我介绍下吧，敢情这报上大名就是为了让她们叫起来舒服些？响河望着她们四个，缓缓吐出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响河折着衣角摩挲指腹，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蒙对一道哲学题。她觉得答案是C，却说不出为什么。这说好听了就是建立了自己独立的知识体系，说难听了就是被题海战术摧残摧残再摧残后的条件反射。
有什么为什么，感觉对了就是对了，高中的知识点她早就还给老师了。不过话说回来，题海战术真的就不好吗？就是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用脑子记不住所有东西，更理解不了所有东西，所以才要日复一日地练习，在明白之前学会接受它，直到有一天再遇见，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熟能生巧，只不过是一种天长地久的习惯。
响河避开题目本身瞎扯了一大堆，忽悠得四个女孩子一愣一愣的。看着眼前这四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一秒变迷妹的样子，响河顿时有种误人子弟的负疚感。
“快九点了，你们还不回家吗？”
“嗯，还早。我跟我爸说叫他九点半来接。”
响河看着另外三个不说话的女生，“那你们三个呢？”
“我和她住一个小区的，自然是搭顺风车咯。”
“我们两个住校，等会坐公交回去。”
“既然住校，怎么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啊。”
“那响河姐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看书呢？”响河被反问住了，僵着笑脸回道：“呵呵……也对啊。”
“学校离这里远吗？晚上回去可要注意安全。”响河知道自己说不过这几个小鬼，连忙转移了话题。
“仁爱中学啊，下了镜天大桥然后第二个十字路口左拐就到了，你不知道？”那个女生的潜台词是仁爱中学是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名气响当当的，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
响河听到“镜天大桥”四个字时才反应过来，她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熟悉感来自钱晓岑的作业本。原来钱晓岑和眼前四个女生是同一所学校的。
“你们学校……”响河有些犹豫，“对高中生恋爱怎么看？”
“哇，响河姐你真是神了。她今天才被一个男生表白呢，所以你看晚自习都不乐意回学校上了。”被揭穿心事的住校女生瞪了一眼说话的女生，显然很不高兴有人拆穿她的小心思。
“响河姐又不是老师，和她说说有什么关系。”
“对啊，正好可以问问对策。”其中一个通校生看着那个被表白的女生，脑袋瓜却往响河这边顶了顶。
“什么对策？”响河问道。
“当然是拒绝但又不显得尴尬的对策咯。”
“拒绝哪有不尴尬的啊。”响河想想自己长这么大都没被表白过，哪来的经验教眼前这帮小鬼。
“总有一个稍微不太尴尬的法子吧。比如说话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要挑什么场合之类的。”
“直接拒绝最好。”响河双手撑在桌面上，装出一副大姐大的样子环视着她们。
“要我说也是，直接给他个痛快。”
“不要，我拉不下脸。”
“那你跟我说说吧，为什么不能直接拒绝他？”响河又问。
“姐，你不知道，那个男生对她可好了。”
“我也看出来了。”
“我对他没感觉。他不是我喜欢的型。”
“这就完了？”
“你不会明天见了他就打算跟他说‘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菜，所以我不能接受’吧啦吧啦这些话吧？”
“哎呀，所以我才说不知道怎么拒绝嘛！本来两个人做朋友挺好的，他非要喜欢上我我有什么办法。”
世上最残忍的话，怕就是这句“他非要喜欢上我我有什么办法”吧，可“我喜欢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响河想。
“你确定你不喜欢他？”响河略带严肃地望着她。
“说实话他对我真的挺好的。所以我和他做朋友我觉得很开心，但是一想到要和他做男女朋友我就犯尴尬癌。”
“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嗯。”
“我觉得既然他对你那么好，那你也应该认真的，好好的拒绝他才是。”
“响河姐，什么叫认真的，好好的拒绝？”
“这个要因人而异”响河笑得神秘，“要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
“阿西！说了等于没说。”
“到底是什么嘛，响河姐你快说啊，我们马上要走了。”
“你认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说什么话我怎么知道。要不我讲个故事，你们自己体会一下？”
“好好好，赶紧说，响河姐。”
“曾经有个女生很喜欢一个男生，然后终于忍不住和那个男生表白了……”
“好像是那种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局是什么的爱情故事。”
“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先听姐说完。”
“表白之后，男生不答反问。男生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呢？”
“那个女生怎么回答的？”
“女生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为什么？”
“对呀，为什么回答不了？”
“我还是比较想知道男生的回答，那个男生接受表白了吗？”
“那个男生喜欢她吗？”
“应该不喜欢吧。”响河淡然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没有在一起啊。”响河又说。
“那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故事结束了。”
“姐……你逗我们呢！”
“要我说就是那个女生太矫情，她要是回答了男生的问题，说不定男生就会答应的。”
“我就说嘛，是那种听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局的故事。”
“你要能猜到，刚才是谁在那里问‘为什么’的？”
“单恋的故事开始就是结局，就这么简单。”响河站直身体，用手指敲了敲表盘。
“哎……被姐这么一说，突然觉得他好可怜。”
“那故事里那个男生最后是怎么拒绝那个女生的？”
“他没拒绝，应该说那个女生没让他拒绝。在男生问‘你为什么喜欢我’的时候女生就都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啊？”
“对啊。”
“理书包理书包，走人。剩下的都别问我，自己去想去。”响河催促着她们。
……
出门的时候撞见何峪风，响河吃了一惊。看他立在门边的样子，像是已经等了很久。童欣在楼梯口望着，眼里都是笑意。
“姐，你男朋友？”
“啊，哦……额不是，是同事。”
“咦……不好玩，我们先走了。”
坐在何峪风的车上，响河有意无意地用眼角余光瞟何峪风，她觉得刚才的她们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我也想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回答不了男生的问题。”何峪风突然问。
“啊？……我就想说你是不是在偷听。你居然真偷听啊？”
“那为什么？”
响河愣了几秒钟，淡了眼眸。
她说：“这个问题男生问了，其实是要他自己回答的。”
“你的意思是，只有他喜欢上那个女生了，才能明白为什么女生喜欢他，才能知道女生回答不了的原因。”
“嗯……何峪风你开窍了啊。”
“那万一男生永远不喜欢她呢？”
“是说呢，永远不喜欢，应该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要我说，回答不了的问题还是早点忘记好。留在心里也是自寻烦恼。”
但是如果当时男生心里有点在意那个答案，是不是表示他其实是喜欢那个女生的呢？何峪风想了想，并未问出口。
喜欢是没有为什么的，喜欢就是喜欢。故事里的男生问了，恰恰证明了他，不喜欢她。响河觉得“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这个哲学观点放在爱情上也同样适用：一开始的时候，只要有个人在身边就会觉得开心和舒服，久而久之，那个人变成了固定的独一无二的人，直到一往情深难以自拔时才猛然发现，不管那个人在不在身边，原来，他都在心里。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