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立春,景泰的风,就刮起来了。因为这里是中国西北部,寒潮不会那么早就褪去,南方早春的莺歌燕舞,草长萤飞,花红柳绿,甜蜜而温馨,带着花香,刮着微风的春天,与我们景泰人是无缘的。
春天在这里,送给我们的礼物只有隔三差五的风,漫天的大风。它时而呜呜咽咽,时而娇娇喘喘,时而又妖妖冶冶,仿佛穿着风格多变的妖妇,总是带着一股子邪乎的腥风,走进景泰的街道、田野、乡村;羊舍、牛栏、猪圈、鸡棚;民房、高楼、商厦以及树林、花圃、草坪。
它们毫不客气的刮着。时而飞沙走石;时而黄土漫天;时而鬼哭狼嚎;时而携腥带雨。它们在到达的每一个角落,务必要留下一些细细的沙尘,脏乱的纸屑,夹杂着旋刮来的满地垃圾。
你的商铺的卷闸门夹缝里;你的卧室的窗棂上;你的阳台窗户的缝隙里;你的阴台的窗台上,你的灶房的瓢里,碗里;你的洁白整齐的锅台面子上;你用干净的抹布抹一抹,或多或少,都是土色的沙尘。倘若你此刻在大街上行走一圈,回到家,你用洁白的卫生纸擦一擦你的脸——今早你洗的干净的脸蛋上,仿佛深秋的老天爷下的霜,必定油腻腻的一层沙灰,附着在你早晨仔细涂抹了五层的美容膏上面。
你出门时洗的干净、吹的蓬松、带着波浪卷儿、喷着香水、抹着啫喱,又高高束起来的贵妇般的发髻,早已布满灰尘。飞沙和啫喱水,仿佛搅拌均匀的混凝土,此时,你拿普通的木梳,肯定是梳不开的,必定要把厚重的脑袋再放进盆子,和今早一样,再重复洗一遍,才可以保持头发清爽、头脑清新。洗过头发的脸盆底,必然有一层细细的白沙,那是干净的水洗沙,是做混凝土的上等原料。
春天送给我们的,只有无休无止的风。艳阳高照,春暖花开,油菜花、桃花、杏花、梨花灼灼的开着,蜜蜂嗡嗡的飞舞着,忙碌着,在景泰,这样的好日子,只有少数的几天。就算它们挤时间、抽空子,一下子都在风和日丽的那几日开放,然而也是好景不长——一场大风,便摧残的落花漫天。此时的风带着花香,携着花瓣儿,又夹杂着树叶、草屑、田土、混杂着沙石一齐漫天飞舞。一场风刮过,如若带来几点雨,第二天便可以清明一天,消停一天。只是可惜了那大街小巷所有光洁的物品——比如五颜六色的汽车;干净透明的橱窗;漂亮的屋顶;洁白的瓷砖;光滑的大理石门槛:还有别墅里落地的门窗,全部都像生了雀斑的丑女人——上面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带着泥沙灰尘的雨点儿。你的爱车要是其他颜色倒也罢了,倘若是黑色的,第二天,你必须抓紧早起,要么自己动手擦洗,要么洗车行走起——因为它已经脏得几乎没有了样子。
这样的风,有时起在晴朗的下午,有时起在寂静的深夜,它们没有固定的时间、地点,随心所欲的就刮起来了。白天,它们会忽然打一个卷儿,刮个回头风,正在行走的行人,会被猛然回头的风头携裹的沙石打疼你的脸,漩涡起来的地方,你几乎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你赶紧捂住口鼻,寻一处墙根,眼睁睁看它肆虐,而束手无策。它任性的把立在商铺门口的广告牌推翻在地,把孩子们立在学校门口的一整长排的自行车,从东到西,全部搡平,使它们摔跤,绊倒,屈服,它才甘心。
那妙龄的红衣女子,那紧紧牵着孙儿手的素衣老妇,那推着自行车,载着一车货物的男人,他们在大风中蹒跚行走,必身体前倾,一只手捂着口鼻,眯着眼睛,嘴里咒骂着“该死的风”,御风而行。
这样的天气,只适合开车出门。你在沙尘漫天的大风中,前方能见度不到十米,你打着双闪,车速四十迈,缓速在大风中穿过,车里响着你喜欢的轻音乐,你不急不躁,迎着一辆辆忽闪忽闪的车灯,看着窗外模糊的景,你会忽然觉得,你就是那个腾云驾雾的孙悟空。
比起小时候刮过的黑风,现在的风是安稳一些了。那时我正上初中一年级,有一天,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霎那间,明亮的教室变成了黑夜,浓密的沙尘仿佛老天爷泼下来浓稠的黄汤,又仿佛是发怒的黑风怪,它把田野里所有的沙丘、沙堆、沙山都一一做法搬来,又抛洒在了天空。一时间,连火红的太阳都找不到踪影。教室里,屋子外,都黑如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全班54个学生和老师都吓得挤在一处,瑟瑟发抖。学校通知停课一天,学生不许回家,只准呆在教室——可惜的是,黑风沙过后的第二天,我们还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其他学校的两个学生在黑风中失去了踪迹,老师和家长再也没有把他们找回来。
即便如此,风沙也阻挡不住春的脚步。不管狂风多么疯狂的肆虐,田野里的农人,还是开着电动车、三轮车、四轮车、或牵着骡马顶风冒雨,把自家田地犁耙好了,打磨平了,头一茬种上大麦、小麦、胡麻、扁豆,第二茬种上玉米、葵花、洋芋、西瓜,等风吹得越来越缓,越来越暖,它们的黄黄绿绿的嫩芽便探头探脑地破土而出,像新生的雏鸡,倔强而好奇的铺满大地。
那田野的小草,阳坡下的葱韭,孤零零、光秃秃的沙枣树、杨树、槐树、柳树,却是不怕这风,不管风刮的多么狂暴肆虐,如何冰冷无情,任性妄为,它们不怕它。小草在几场大风之后。倔强而坚强的冒出针尖般细嫩的绿芽,绿了田野。阳坡的葱韭,在一场场大风之后,也抽出了黄黄的葱尖韭芽儿!忙忙晒过几场太阳,它们就绿了。那专门和风沙作对的沙枣树、杨树、槐树、柳树,也在几场狂风过后,光溜溜的树枝上悄悄的突起了尖尖的芽苞。它们挺拔的身子就是被大风吹的东倒西歪,但是却从不认输倒下。它们坚定地和大风做着斗争。抗争着,将它们的风力从十级减到八级、六级、四级甚至二级。这几年,国家退耕还林项目的投资力度,罕见而令人咋舌,一片片荒废的,闲置的不毛之地,全部被开垦利用,种上柠条、梭梭、沙棘、杨槐树,又用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枣苗,围成了防风林带,阻止大风带来的沙石和危害。
近几年,景泰再也没有刮过黑色的妖风。但是景泰是个风口,景泰的风是出了名的,是景泰的特产。光风电厂就建了三座。当风和日丽的某一天,你开车出去,蓝天白云下,那巨人一般矗立的白色风车,只要风轻轻一刮,它们便徐徐的转动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在蓝天下,煜煜生辉,照耀着你的眼。难得有这么好的天,也难得景泰的人把景泰的狂风转化成洁净的能量,造福百姓。这时候。你便可以把车停在某一个安静的地方,晒着太阳,吹着些微风,度过一个没有大风的悠闲下午,做一个幸福的景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