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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肿瘤科呆久了,我的精神开始崩溃了。
别误会,我既不是医务人员,也不是患者。我是来医院照顾我爸爸的。
第一次见到死者,是在医院走廊上,从头到脚被白布包裹着,不敢多看一眼,我惊恐万分,逃也似的跑了,我急需见到外面的阳光。
第二次见到死者,我感到惋惜,那么年轻的生命。
第三次,我感叹生命如此脆弱,死亡离我们如此近。
第四次,我感到压抑、不安。
第五六七八次……我开始怀疑人生。
就在刚才,跟我爸爸同病房的阿叔也走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病友陆陆续续离去,我大脑开始缺氧,胸闷气短,头晕想吐,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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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要窒息了。男哥哥自告奋勇要带我出去转转。
男哥哥爸爸的病房就在我爸爸病房对面,他已经照顾他爸爸三个多月了。 在病房呆久了,我觉得患者之间,患者家属之间的感情最为真挚纯朴。谁都知道,只要进来这鬼地方,什么金钱、美女、权利、富贵都他妈的是浮云。
男哥哥绝对是个英雄。开帆船环游世界,骑侉子非洲冒险、 攀岩、滑翔、高空绳索救援、海事救援样样精通,他还是汶川大地震挖死尸的志愿者。因此,我也乐得跟他出去。
车子在崎岖山路上盘旋而上,半路时,瓢泼大雨忽然从天而降,象疯了一般狠狠扑了下来,“白茫茫各处皆不见”。
像蔫了的茄子,我呆呆的望着窗外,感觉生命就这突如其来的暴雨,飘忽无常,来去匆匆。
九转十八弯后,车子在山路尽头停了下来。天公作美,此时,雨很善解人意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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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条被抓上岸的鱼,忽然被仍回水里。脚一落地的那刻,我立刻活过来了。
哇,被暴雨洗刷过的山林,空气异常清新,四周一片葱绿,每片树叶都充满生机,闪着绿油油的光,我无比贪婪地深深地一连吸了好几口气。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大自然向我敞开怀抱,像一个母亲拥抱一个扑向她的孩子,春风十里,不如在你怀里,我的心一下柔软下来。
我仿佛来到了世外桃园。山穷水尽疑无路时,忽然,我眼睛一亮,前面竟然有一汪湖水,湖不是很大,但湖水的颜色太神奇了,碧蓝碧蓝,非常干净,非常宁静,仙气十足,如诗如画。
男哥哥看着我微笑不语,他知道大自然是最好的医生。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我想起诗经里的那首著名的《伐檀》:河水清且涟漪。
湖有涟兮涟 有漪,蝶恋花兮花不语,这清风好似把我心灵的褶皱也慢慢抚平了。
我想起齐秦那首著名的《一面湖水》:“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眼前的这面湖水,是不是牛郎织女中被王母娘娘生生拆散的小仙女的眼泪。
我想起顾城的那句话:“草在结它的籽,风在摇它的叶,我们站着什么都不说,就十分美好。
我们沿着湖畔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山顶,放眼远眺,一览众山小。没有人迹,偶有几声鸟鸣,愈发显得山空湖静。
山峦间云蒸霞蔚,仙气袅袅,不知白云深处,可有采药的隐者,不知白云深处,是否还有人家?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和男哥哥坐在涯边的大石头上,都不说话,芳草萋萋,远山如黛,我们和青山彼此对望,相看不厌,孤单而深情。
席慕容说过:每一条走过来的路都有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每一条要走下去的路都有不得不这样选择的方向。
我忽然理解男哥哥,为什么毫不留恋地放弃了他一手打造的企业,开始了他风一样的自由之旅,从此,纵情山水,云游四海。
仓央嘉措说:与灵魂作伴,让时间对峙荒凉,我无需对任何人交代。
渐悟也罢,顿悟也罢,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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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年前,我在爬山时遇到一个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男哥哥望着半山腰的湖水对我说,老先生说:
“世间的一切都是借我们用的!太太,家财,子孙,身体……都是让我们借用的! 有缘则来,无缘则散。
身体顶多借我们用个100年,就要入土为安了。太太,顶多也不过是让我们牵手个6、70年,这中间离婚或意外死亡的,缘就更浅了。
所以,因缘散了时,我们不被眼前暂时的喜怒哀乐景象给骗了,以为我们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执着心重而痛苦不堪。
因缘变了时,不小心失去我们的亲人,或者是我们的健康毁坏乃至于名誉破损,就天天闷闷不乐走不出来,这样就会产生烦恼甚至闹病。
世间一切,终究会有因缘尽了分离的时候,强求不得。我们要懂得放下,不去执着,不要结怨。
欢欢喜喜的来,欢欢喜喜的走,欢欢喜喜说再见,欢欢喜喜的互相祝福。
该工作时工作,该赚钱时赚钱,该把握的时候把握,该行善的时候行善。不必谈前世今生,也不要去迷惑未来。”
…… ……
我的任督二脉忽然被打通,是啊,世间谁能逃离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丰子恺说,“既然无处可躲,不如傻乐,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净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我想起躺在病床上风烛残年,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的爸爸。前段时间纠结的心事此刻有了清晰的答案,我决定放弃升职加薪的机会,留下来专心照顾爸爸。
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就像当初男哥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的企业一样,“既然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会后悔,那还纠结什么?无愧于本心即可”。
生活不是等待风暴过去,而是学会在雨中翩翩起舞。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天色渐晚,月亮照回湖心,野鹤奔向闲云。男哥哥笑着对我说,是啊,该回医院照顾我们的老爸爸了。
下山的路豁然开朗,天高地阔,我迈着轻松的脚步和男哥哥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