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年的时候,是一个喜欢赤脚的孩子。
整个夏天,都是一个赤膊短裤赤脚的少年。喜欢这种肌肤完全敞露在天地之间的感觉。
阳光猛烈的正午,被父母吩咐出去买西瓜,就这样直接出门了。不戴草帽,也不穿凉鞋。徜徉在太阳之下,赤裸的脚板踩在干硬的泥巴路上,感受上面阳光健康的温度,有一种天生的舒坦的感觉。阳光猛烈,直射地面,有一种明晃晃的刺眼光芒,山野里空无一人,无比安静,赤脚走在泥路上,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偶尔踩到细碎尖利的小石子,也如无物一般,并无特别的反应,稀疏平常之极。是山野少年特有的普通本领。
又或是下雨的夏日午后,放了学,撑着雨伞光着脚和同伴们一起走在路上,踩着柔软的黄色泥泞回家。一路上玩耍着路上遇到的一切水流。让从山坡边流下来的清凉的溪水洗刷那娇嫩的小脚丫子,或是提着裤脚在一片昏黄的水洼里搅来搅去,把它弄得更为泥泞,或是飞的一脚跑过去,在一个更小的水洼里踩上一脚,恶作剧的把泥水溅到同伴的身上去。脚丫和脚板时而沾满了稀泥,时而又在雨水里洗得白白净净。
又或是寂无人至的青翠山林边的小溪,溪水明亮如镜,可以看到里面五彩斑斓的圆形鹅卵石,和自在穿梭的小鱼儿。把裤脚卷至齐膝高便下水玩耍捉鱼。溪水凉爽之极,层层荡漾在肌肤上,像是亲吻。溪底无半点泥沙,如何走动都不会浑浊,脚板睬着圆圆滑滑的鹅卵石头,十分柔软。清晰可见的小鱼们不时用嘴唇轻啄你的肌肤,也有虾和螃蟹,一用钳夹咬住你便不松口。却并不十分的疼。
又或是秋天的傍晚,夜幕低沉,田野空旷,天地间有一种静默安详。一个人牵着水牛走在长满野草的田埂上。赤脚踩在厚厚浓密的草丛上,感到一种舒服的软绵绵的触感。路边摇摆的狗尾草会轻轻的拂在小腿上。痒痒的。偶尔有荆棘,在脚倮上留下轻轻的划痕,当时并无知觉,很久之后发觉时已几乎愈合。又或是雨雾的清晨,带着斗笠穿着蓑衣去放牛,双脚穿梭在长满露水的草丛中,沾满破碎的草叶和水珠。
整个夏天都打着赤脚,让它们和泥土、植物一起生长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接受它们的亲吻抚摸,也接受日晒雨淋。一直到深秋,还光着脚板。
傍晚的时候空气变得清冷,脚板搁在地面上,或是有露水的草丛中,格外凉爽。这触觉的记忆,一直深刻。
天真的幻想,如果可以,在下雪的冬天,也要打赤脚。但是,没有足够的温度支撑。
是这样喜欢裸露的肌肤接触大自然的触感。脚是最好的媒介。或是晴日里被太阳晒得热烫的泥巴路,或是山边小溪清凉的溪水,或是田埂上毛茸茸的野草丛,或是小巷里长满青苔的凉爽光滑的青石板,或是藕塘里柔软滑腻的稀泥……
喜欢脚板沾满泥土和灰尘,喜欢脚趾裸露在阳光和雨水中。
是这样徜徉天地之间的自然少年。
也会有许多危险。路上隐藏的玻璃碎片。蛇。刺。一种会让脚丫腐烂的泥沙。但从不会惧怕它们,也会不因为这些而改变自己的天性。赤脚已经是一种生活习惯,一种心灵对生命的态度,一种对拥抱大自然的本性的尊敬、热爱和放纵。
2
一个城市里桀骜不驯的女子写书,总是写到一个赤脚穿球鞋的女子。这刻意营造的小小情调被无数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男女们膜拜和效仿。而我每次见到总是微微一笑。那种肌肤终日生养在泥土、草木和雨水中的舒坦感受她怎能体会得到。
但我想我还是能够理解的。文明总是束缚人们的思想和形体,天性自然的人总是要挣脱这羁绊。即使是在最微小的细节上。而这细微之处的小心营造那么轻易的就感动了钢筋水泥里那些渴望自由的灵魂。
只是遗憾他们,永远也不会体会到那孩子赤脚奔跑在田野里的原始快乐。
3
如果说赤脚代表了一种自然的天性,一种原始的快乐,那么,更真实的,它代表了艰辛和清贫。
阳光灿烂的夏日,田野山坡上一级一级的梯田全灌满了水,泥黄色的,像一面面黄色的镜子。一些田地里农人正在耕田,长鞭驱赶着老牛,嘴里大声吆喝着,拖动铁犁在水田里割出片片泥水的浪花,四处飞溅,在阳光下,他裸露的古铜色的脊背和褐黄色的泥水交相辉映。另一些青壮的男人跳着担子走在窄窄的田埂上,细碎但极快的步伐,嘴里微微喘着气,担子在肩膀上一上一下轻微的颠簸,发着咿呀咿呀的声音。一些田地里妇女们在插秧。整齐的嫩绿的秧苗一排排的匍匐在水田中,许多个穿红戴绿的妇女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一边高声爽朗的说笑着,一边手脚麻利的插着秧苗。偶尔一个响亮的笑话,惹得全田人都笑了起来。-----是阳光下辛劳但纯净健康的劳作的画面。
又看到暮色深沉的傍晚,天光已经暗淡,耕完田的老农人才背着那副古旧的老木犁,牵着健壮的老牛,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赤脚在傍晚寒冷的空气中接受风霜的洗礼。来到一个池塘边,便走下去,在池水中洗去脚上的泥巴,仍就光着脚走回去。在微弱的傍晚的光亮中,可以看到那双脚黝黑、宽大并且粗糙。有一种硬朗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