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骡子(2)

父亲和骡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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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旺全

这个冬天慢慢变冷,冷得鸡都蜷起了爪子,不肯出窝觅食,路人也开始缩起了脖子,不愿大摇大摆的行走。忙碌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也闲了下来。他不再像昔日那样忙着给老屋背麦草,也不用隔三差五的喊我铡草,更不用日日为骡子饮水喂料,打扫骡圈了。此刻,铡刀静静的躺在老屋的厂棚底下,进入了休眠期。骡圈里也是空空荡荡,寂然无声。老屋失去了往日的喧哗,显得异常冷清。

父亲真的闲了,闲下来的父亲显得愈发苍老。昔日家里的顶梁柱,我的靠山,身体已大不如从前。曾经翻山越岭,开荒种地,砍柴筏木的父亲,此刻已是脚步蹒删,腰弯背驼。岁月无情,年老力衰的父亲已经不能胜任他的工作了。山上的那几亩土地就像一个个即将被遗弃的孩子,在寒风中发出丝丝哀怨。共同并肩劳作了多年的骡子不得不忍痛割爱,一卖了之。

曾经的父亲是多么的吃苦耐劳,他对于土地的索取,从来没有满足过。无论种小麦以及土豆,亦或油菜籽和豌豆。他都拥抱着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思想。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家里拥有的那几亩土地,总让父亲安排的滴水不漏,作物产量逐年上翻,日子也一日好过一日。因此,当大哥让父亲逃离土地的时候,父亲的抵触情绪大得就像那黑谷堆山中尖嘴梁上的石头。任你有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风雨无阻,赶着他的好伙伴,忙碌在地头田间。我这个不会种地的农民总把丰收的希望依托在父亲身上。岂料岁月无情催人老,父亲的身体渐渐衰弱。永不放弃土地的决心开始动摇了。

去年,父亲明显的感到自己力不从心了,再加上大哥的多次劝说,父亲才答应要卖掉骡子。在我的心里,父亲和骡子的关系,胜过猎人和猎枪的关系,也胜过军人和军装的关系。猎人放下猎枪,他就会空虚寂寞无聊。军人辞去军装也会伤心落泪眷恋。而父亲将骡子卖掉,有谁知道他的不安,悲哀和无奈。

记得初春的那个艳阳天,父亲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将他喂养的骡子牵出来晒太阳。骡子像温顺的羔羊,时不时低头蹭一下父亲,父亲用双手将它抚摸,一阵拍打着骡子身上的灰尘,一阵又抚摸着骡子的毛发。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唉,我现在老了,你也不中用了,该是卖你的时候了。”骡子无言,静静地聆听着父亲的告白。果不其然,中午的时候,父亲陪着一位马贩子进院了。马贩子腰粗膀圆,五十来岁。他睁着一对牛眼围着骡子转了两圈,然后狡黠的朝父亲眨眨眼,发出一声叹息“唉,老了,不能使唤了。”父亲没有搭腔,直接问道“你看能值多少钱?”马贩子说“值不了几个钱,也就两千多吧。”父亲有点不情愿:“当初我可是五千多牵回来的,现在虽说老了,用起来挺顺手,咋不值个三四千?”马贩子将头摇成了铃铛:“老了就不值钱了,别人家买回去也用不了几年,再说,现在都没人养牲口了,不好出手。没办法就只能当肉买了。”父亲一听此话,眼神有点暗淡:“你出不上价,那我就不卖了,等我养一段时间再说。”马贩子不依不饶,又缠着父亲聊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谈妥,只好悻悻而去。

看着父亲卖骡子,我心中五味杂陈。我理解父亲的那种眼睁睁看着土地荒芜却无能为力的心痛,也理解他对骡子多年来喂养的那种真情。忽而,我想起了典故秦琼卖马的故事。唐朝名将秦叔宝,若不是落难他乡,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他会卖自己心爱的宝马吗?他卖马的心情有几人能懂呢?父亲养的骡子虽然无法和秦琼的宝马比,但朝夕相处,感情也很深厚,若不是身体不济,无力喂养,他绝不会将骡子卖掉。父亲心疼的不是他以前买骡子的钱折本了,而是他舍不得和骡子分手,离开骡子,意味着脱离土地,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没有骡子,家里的地就要荒芜,不种地的农民还算农民吗?如今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我总也不孝,春暖花开,便离家远行。远方有梦也有心酸。总以为父亲未老,总感觉父亲是靠山,岂料岁月不饶人,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

秋收过后,父亲不再坚持,他又叫来了马贩子,任其将骡子牵走。从此,山高水远,后会无期。父亲将骡巢打扫干净,将犁铧骡鞍之类的东西,码放整齐,也算是对过去的生活做个告别。

当我像一匹脱疆的野马,不思归家的时候。冬日凌晨的一个电话,打破了我甜蜜的梦。电话那头,大哥语气幽怨,诉说父亲病了,无人照管。我出了一身冷汗,愧疚的心忐忑不安。匆匆奔赴火车站,买了张回家的票。此刻,我才知道,这个世界,父亲最亲切,我的老父亲才是我最爱的人。一路牵挂,一路心焦。下了火车,才知父亲在医院。正准备奔赴探望,母亲却打来电话说,她陪父亲打完吊针,刚从医院出来,让我直接去大哥住处。大哥家住县城,离医院不太远,父亲住在大哥家治疗比较方便。我怀着一颗愧疚的心,推开了大哥家的房门,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相比以前,又瘦了好多。手指发白,脸色偏黄,好在剃了个光头,才显得不那么頹唐。他看到我来了,笑的比孩子还开心,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让我坐下喝茶。接着又说“你来了就好,家里门不放心,孩子没人照管。”

我询问了下他的病情,父亲说这两天好多了,胃口也开了,有食欲了。接着又说这边有你妈照顾,你吃完饭就赶快回家,家里娃娃不听话,最近越来越调皮了。最后他又讲了几件他和孙子之间发生的琐事,并感叹说,娃娃大了不服管教,我现在是百法没治。今后也帮不了你多大忙,家里该到你操心的时候了。我无言以对,多年来忙于生活,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忽略了父亲的健康。如今蛮儿已大,父亲已老,自己该如何应付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处境呢?

回家的路上,心情有点沉重,父亲病了,骡子卖了,儿子开始叛逆了,日子为何如此匆忙。默默祝福父亲安康,还我一片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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