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已经好几个月不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偶尔给我来个电话也只是简单地说上两句,便匆匆挂了。母亲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那当儿的母亲三天两头地打我电话,跟我絮絮叨叨着一些家里的琐事,话语中透着雀跃与快活,母女间的闲聊热络而随性,透着浓浓的暖意。而现在母亲在打给我的几个少得可怜的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带着些怯怯的欲言又止的意味,似乎害怕惹恼我令我生气。

母亲那年五十七

母亲前后对我打电话的态度转变让我心中很有些纳闷。我是母亲一直钟爱着的女儿呀,是身染恶疾命运未卜的重症病人呀,可如今母亲对处在如此境地的我似乎显得不那么在意了,让我心里更有了种活在荒岛的感觉。

我想,或许是因为自己伤了母亲的心了吧。七月份之初,我在医院做完第四次化疗回家,我无力说话,无力做饭,无力洗衣,无力行走,见饭食就想吐,但这些比起我内心的凄凉与孤独都不算什么。活在有丈夫有儿子的三口之家里,活在冷漠中,我的孤独无处安放,于是我打电话给远在醴陵乡下的母亲想让她过来照顾我一段时间,确切点说,我只是希望母亲能守在我身边给我一些陪伴。

母亲今年七十六

母亲过来了,我颇感安慰。下班回来,我有如烂泥一般倒在沙发上,倒在母亲一旁,听她念着,妹子,你要吃点饭,妹子,我煮两个鸡蛋给你吃好不?我只是无力地摇摇头什么话也不想说,但我心里却是温暖着的。半夜,我醒来,听到母亲均匀的鼾声,心里有种很踏实的感觉,母亲在我身边的存在是可以帮我驱赶孤独与难过的。

然而,在乡下自由惯了的母亲,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却是那样的无所适从,母亲无处可去,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拘束着窝在沙发上打盹,眼前的电视吚吚哑哑发出的声响随时都是她的催眠曲。母亲终是忍受不了那样的拘束,第二天大早便说,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在这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我眼中的光猛然间变得暗淡了下来,我幽幽地回母亲,那好吧,那就明天回去吧。但母亲似乎归心似箭,执意要当天就回去。我便给母亲约了车,功夫不大,车来了,母亲轻快地上了车,一边嘱咐我要好好吃饭,我不置可否地沉默着目送着母亲的离开。

母亲的离开让我感觉心里很有几分失望,也似乎更增添了我内心的孤独。那天,我照常上班,上了三节课,那天,我未曾进食。晚上母亲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样了,我如实告诉母亲自己粒米未进的事实。我故意这样跟母亲说,我的话里透着对母亲离开的些微的怨气,我想让母亲心里疼。母亲听了我的话,长叹了一口气说,妹子,我还是后天过去你那吧,我明天先将家里收拾一下。那一刻,我的眼里滚动着泪花,我心里为母亲后天的再次到来而莫名地欢喜着。

母亲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因为有了母亲的陪伴我觉得自己的病痛似乎都轻了些,虽然我依然吃不下东西依然不想说话。而母亲除了洗我的两件衣服外,依然是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电视便耷拉着脑袋睡着了。母亲的样子让我看着有些心疼。

晚上,母亲早早便上了床,我也懒懒地在母亲一旁躺了下来。母女沉默着很久不说话,突然间,母亲惊叫了起来,呀,我还没关鸡窝门呢,我回,关什么鸡窝门,你又不是在贺家桥,这是在株洲呢。母亲哦了一声继续说,是喔,我都糊涂了。母亲猛然间冒出的话让我的心有些下沉的感觉,母亲是真的老了,变得越发地有些糊涂了。但,我又想,母亲再老,我也是她的孩子,有她的陪伴,我依然是幸福的。

第二天,母亲醒来又开始跟我叨叨开了,我还是回去吧,你看,在这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再说,我也不放心你爸。母亲的话一下子窜起了我的邪火,我大声地冲母亲吼着,你走,你马上就走,我是生是死不再用你管,以后你也不用给我打电话了,打了我也不会接。我的愤怒夹杂着我的伤心的嚎哭都一股脑儿地撒向了母亲。不知所措的母亲被我的样子吓怕了,她只是一个劲地劝说着我,妹子,你不能这样暴躁,对你的病不好呢,要不我再住两天回去吧。母亲泪眼婆娑,不停地用手拭着脸上的泪,但那会我一点都没心软,我冲母亲吼道,你现在就回去,我不需要你待在这了。

母亲沉默地进了我的房间,几分钟后拎着一个装了几件她换洗衣服的塑料袋出来了。看着母亲泪眼朦胧的样子,我突然感觉好心疼,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对母亲的冲撞与武逆了。我的母亲已经七十六岁了呀,她自己都成了需要人照顾的老小孩了,我怎么还可以强求风烛残年的母亲来陪伴我的孤独与苦痛呢。想着这些,我拿起手边的电话拨通了载客司机的电话让他过来接母亲。在楼下,我力劝母亲吃点米粉,母亲只是摇头说,不想吃呢。我便去商店给母亲买了点吃的东西让她在路上吃,但我知道母亲是不怎么会有胃口吃的。

送母亲上车时,母亲依然嘱咐着我要好生照顾自己,而我盯着母亲泪流不止的脸,盯着那辆载着母亲伤心的开始启动的车,愣愣地,一动不动。

自此,母亲打我电话的时候少了,跟我说的话也少了,但我知道,母亲依然是爱我的,母亲心里对我的爱一点没变少。

母亲只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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