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死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的。”
几天前的下午,我从昏睡中醒来,看了看窗外厚重的阴云,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便急急忙忙跑往教室。我不喜欢带伞,也不喜欢淋雨,便只能快跑。跑在下雨前去到教学楼。其实我跑这么快的原因,除了不喜欢淋雨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因为树。
上午放学时树笑着跟我说再见。再见,再见,多么棒的一个词啊。我把这两个字放进嘴里像嚼口香糖一样反反复复嚼了很多遍,却舍不得像吐口香糖一样把它吐出来,只好把它吞进肚里。我太喜欢树了,我太喜欢这个不消失清冷得像天边的月亮,笑起来时温暖得像心头的太阳的男生了。我想树也一样。不然他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笑,只和我一个人讲话。他一定也很喜欢我!想到这里,我笑了。
“你不是说树死了吗?他是怎么死的?”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问出这种有明显八卦嫌疑的问题。
我瞪了他一眼,树死了吗?怎么可能!
对,树死了。那天下午,我去到教室时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树总是比我早到,我去到时他正坐在座位上看书,具体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认真看书的树帅呆了。还好班上的女同学不跟我抢,树也不搭理她们。我坐在座位上直勾勾的望着他,但盯久了我脖子疼,真不知道当初老师怎么想的,居然让树坐在最后排的角落。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过于火热,树的视线离开书本,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树的笑就像是穿破窗外乌云的阳光,直照到我心上。可是树的脸色太苍白了。我皱了皱眉头,提起笔写了张纸条扔过去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不一会儿他的纸条便扔了过来“一切安好,没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窗外一阵沉闷的雷声,宛若风雨交响曲的前奏。听到这雷声我的心里莫名的有种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于是我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树看着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的课本。
窗外,那沉闷的雷声依旧轰隆隆响个不停,却依然不见一丝雨迹。突然天边白光一闪,显示如天空撕裂般的一生脆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余震深达每个人的心底,倾盆大雨仿佛脱缰的野马狂奔而下。我一阵心悸,扭头望向树那边寻求安慰,却看见树面色灰白,双眼瞪圆,七窍流血,如一截枯木立在凳子上。树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我,我却再也无法从中看见我的身影。
我就那样坐着,看着。笔从我掌中滑落,我却毫无知觉。“树死了。”我心底有一个声音说道。
他动了动眼皮子“然后呢?”
“然后......”我偏头想了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的同学,老师有什么反应?树不是在众目睽睽下死的嘛。”众目睽睽四个字,他念得特别重。
我想抬手摸摸下巴,这是我思考时习惯的动作,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手。越是动不了,我便越想动。我一次次的用力,再用力,最后变成了挣扎。我被束缚在床上,或者是其他平软的板上.“放开我!”我愤怒地瞪着他,冲他吼道。
“树死了,同学,老师有什么反应?”他不理会我的喊叫,又一次问着这个问题。我也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挣扎着,想挣脱那个束缚着我的东西。我握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但依然无法撼动那该死的东西,我喘着气无用的吼叫着。
可能是我的喊叫太令人生厌,他一脚踹在我躺的,我暂且把它称之为床的东西上。“闭嘴!”他终于肯正眼看我,我也暂缓下来看着他。才发现他的眸色比一般人的要深。不,不只是深。他那黑漆漆的眸子让我唯一联想到的东西就是宇宙中的黑洞,那种连光进去也无法逃生的东西。
“树死了,老师,同学有什么反应?”我看着他的眼睛,居然很认真的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老师,同学......他们......他们......” 真是奇怪,这种时候不大都是什么惊慌失措啊,尖叫啊,焦急家之类的反应吗?但为什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老师同学他们......他们......”我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为我发现真的很不对劲。
我记得我和树之间传的纸条的一字一句,我记得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我记得那天下午我脑中闪过的所有念头,但我居然不记得周围人的反应,以及树死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他嘴角那丝若隐若现的笑,那么熟悉,就好像见过无数次一样。面对我的沉默,他仿佛习以为常。“想不起来就再想想。”他的声音冷硬得想一块铁。
那天下午、树、树的死、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团杂乱的毛线,而我找不到线头。我扭动脖子寻找窗户,心烦意乱的时候看看窗外,是个很好的解压方法。
但这个方法今天失效了,因为窗外的那一寸天,乌压压阴沉沉,还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和那天下午一模一样。我闭上眼睛,不想去想哪天的事。但树七窍流血,双目瞪圆的样子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一直记得树最后还直勾勾的望着我。想到这里,一种无法言喻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将我围住。我赶紧睁开双眼,看到他还在床边,双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莫名的感到一丝心安。
窗外白光一闪,将他的脸照的惨白惨白的,他突然抬起头来,双目瞪圆,直勾勾的望着我。紧接着便是那熟悉的撕裂声以及爆炸物爆炸似的雷声,一切都是那么相像。我看着他,忽然一阵寒意从我心底传出,我打了个寒战,上牙磕下牙抖个不停,恐惧让我呼吸速。“啊!!!!!!!!”我失声尖叫。窗外大雨倾盆而下,雨声中混杂了我崩溃的尖叫,就像一把锐利的尖刀刺向一床发霉的棉被。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我,才是那个该坐在角落里的人。不!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那张所谓的纸条上写的也不是什么关心问候的话语,而是卑鄙的我写给树的催命符。我不过就是个笑话!这一切不过就是个笑话!我尖叫,嘶吼,泪水混着我的鼻涕口水流下,粘湿了枕头,浸湿了衣领。
树死了,我杀了树。树就是我,我就是树。我不过是这世间一个苟延残喘的懦夫,自私自利又恶毒。树那么美好,我怎配拥有。不!应该是这具卑贱的身体里怎配拥有一个高洁的灵魂。我爱他,但我又亲手杀了他。以爱的名义。
嘶吼过渡的嗓子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无声的哭泣。“想起来了吗?”他的声音冷冷的,像把刀子直往我心上钻。我瞥过脸不想看见他,却被他钳住下巴大力掰过去。“想起来了,就活下去。带着这段记忆活下去。除了这,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你更痛苦。”我闭上双眼点了点头,泪水顺流而下。
树死了,我却还活着。我常常感到来自灵魂的阵痛,每到这时,我便万分欢愉。因为这是树存在过的痕迹,这是我亲手杀掉树的报应。我甚至还常常联系他,哪怕他依旧不待见我。我不在乎,毕竟他是这个世上除了我以外唯一知道树存在过的人。
那天想起一切后,我不再说自己喜欢树,连在心底肖想一下也不敢。我怎么能让这样卑贱的自己,去玷污那个美好的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