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傍晚的风可以救人

本来写下来的一句话是无论我走到哪里,夏天的夜晚都是相似的,但小心翼翼地一想,这样说未免显得自大,好像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似的。古龙写过一个走南闯北的江湖客,在杀人的夜看天上满天星斗,想起了小时候看星星的往事,那时的夜晚跟现在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是作家立人物的狡猾,人是传奇般的人,心却是平平常常的心,看客就心有戚戚顿时有共鸣,即使这个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也不怎么讨厌他。这种触景生情的心境在乱七八糟心理学里还有个名堂,叫做心锚,类似于条件反射,一般被用来泡妞撩汉操控人心。大作家自然是操控人心的高手,这平常的夜色,不仅是故事里人的心锚,也是故事外人的心锚。

我最喜欢夏天了,夏天傍晚的风是我心里一只重锚,小时候在夏天的晚风里的我很快乐,跟爸爸妈妈走,跟外婆外公走,走去玩儿,走回家,觉得自由自在,无论去到哪里做什么都会很快乐。长大后非要一个人走,能让人消沉丧气恼怒甚至恶从心头起的时刻实在太多了,但有时候我走在路上,有晚风从树叶间吹过来,这些时刻就离我很远了,好像从噩梦里醒来,梦里得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或者不去任何地方,不做任何事情,也一样会快乐。

我知道琐碎的日常有时候也可以凶险万分,凡人之心嘛,贪嗔痴慢疑,怨恨恼怒烦,样样似牢笼,上心头,这是平常日子里的杀人夜。现在很流行提倡做自己,好像这是句百毒不侵的符咒。真是痴人妄语,我常常想,要是能不做自己,岂不是天下大幸,有个动画片儿叫《玛丽和马克思》,老头子马克思说我年轻的时候想成为任何人除了自己,简直洞察人心,比之“做自己”的鸡汤,这是大温柔。人啊人,你要是诚实一点点,就会发现,“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仅仅是能不避不让地直视自己,就是大智大勇了。

但人啊,是不能不做自己的,是没得选的,是绕来绕去也要回来的。你看这个江湖客,他的心不在杀人的夜,而是在小时候看星星的夜啊。村上春树说“只要能发自内心地爱着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这也是一个漫天星斗的夜,一阵从树叶间吹来的晚风。这是一个勇敢的人,软弱的人想要人爱他,人救他,勇敢的人自救,有余力的人伸手救人。


我忘记这个江湖客那夜在想什么了,会不会看着星星变得更加勇敢。我偏偏在晚风里觉得自己就是大智大勇的,走到哪儿都不怕,永远有余力,你若是被我所爱,你就会永远被爱,最好你不需要,你吹吹晚风,勇敢又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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