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晨五点醒来,站在走廊听艾提尕尔晨起的第一次祷告。
天还没亮,戴着方帽的维吾尔族男子迈着快捷的步伐从艾提尕尔广场的四面八方走向礼堂。每次看到这景象,我都会想:安拉在召唤,将他们汇聚到一个方向。
我在喀什27天,仿佛在这里生活,爱上了这座城市。从夏日白天出门太阳毒辣,到秋分天气微凉我依旧穿着短袖出门闯荡。从对维吾尔族人的眼光感到不自在,到昂首阔步走在民族区和阿达西用传神的新疆腔调砍价。从帕米尔店长猛哥老记不住我名字,到成为他女朋友的表姐。他女朋友是一只金毛。
离开喀什前一天我待到很晚,早起时只有猛哥在。我们都张开手臂说:“来抱一下。”后来我想起这一幕就哭了。猛哥说:“后会无期。”我说:“相聚有时。”
喀什喀什,浓浓的异域风情,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另一个民族的善意与敌意。
喀什,南疆重镇,90%左右的居民是维吾尔族人。喀什市又分为维民区和汉人区。走在艾提尕尔清真寺周边,路上全是戴头巾的女子与戴方帽的男子,饮食也全是维餐:拉面,羊肉串,馕,手抓饭,撒浪朵克(酸奶刨冰)。我住在艾提尕尔旁边的帕米尔青旅。
我走在街上,同时会接收到两种眼光:欢迎的,和排斥的。都很鲜明。
我认为最大的一层隔膜是语言。维吾尔族人以此界定“是非我族人”。会说维语,价格就低,不会维语,便是任宰游客。我碰到过别人当着我的面对我评头论足,上下打量,笑着,或是不屑。我知道他们是在说我,可我就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
我也遇见过,拿背包去裁缝店修理,被缝得乱七八糟,然后付钱时还给我比了个手势说:“五十。五十。”当时我心里真是又好笑又恼怒,于是我拿了我的包,给了维族小妹2块钱,然后用我学会的维语跟她说:“五块钱太贵,外面都是两块钱,谢谢。”听见维语,其他人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头也没回就走出门了。
有一天晚上在城中走,突然一群人拿着长刀从小巷里走出来,我心里一紧,想起前不久的动乱,已经做好一秒内冲刺逃跑的心理准备。等了两秒搞清楚,他们是在城中巡逻,或许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仪式。心头巨石落下,立刻返回青旅。
我遇见的友善的维族人,比如烤包子店的阿达西,烤包子不论卖谁,都是2块钱一个。
我坐在店里吃烤包子时,有次进来一位大爷,看见我两眼瞪大了一下,我以为他不喜欢我,但后来他搬到我桌子这边坐,他拖着椅子的声音很响,闹得整个餐厅的人都笑了,因为他们都在看着我。我和这位大爷共用一个茶壶,因为坐在同一桌就是共用一个茶壶。我的茶水都很满了他还是给我倒。他跟我说维语,我很遗憾地摇摇头说听不懂。我吃完了他又把他的烤包子连连推给我,我比了个手势说我吃饱了。很可惜无法语言交流,否则我还会一直坐着。
还有一次吃拉面,同桌的阿达西把馕掰成几块特地留了些给我吃。
所以也有这样的维族人,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以及汉族人带着好奇与友善,有一颗更开放的心。
我从艾提尕尔的侧门见过周五清真礼拜的宏大场景。每个维吾尔族男子手里都拿着一块长方形的毛毯,走向清真寺。有些人甚至在门外跪拜。听着经文的念诵,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
每当我碰见敌视的目光时,我心里总会想起那句话:“维吾尔族的危机不是失去传统,而是错过现代化。”一个人、一个民族的心胸若是太过狭隘与封闭,抵触与仇视变化和外来事物,这并不能说明自己的民族多么优秀与强悍,而只能暴露自己的无知和傲慢。
然而我为什么还要待在这样一个城市?
因为它的纯正。因为它浓浓的异域风情和厚厚的文化传统,都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并且显现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生活在其中,它不只是历史,而是现在每一天。
精致漂亮的建筑,周日的牛羊巴扎,路上赶驴车的人,古老原始的土陶工艺,味道纯到极致的羊肉,丰盛的水果,能歌善舞的民族,这一切使我深深着迷。
我想一个民族是需要这样的韧劲,才能保得住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文化,外界无法轻易破坏。所以即使是身为异乡人,即使是冒着危险,我还是很爱喀什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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